茶攤內。

用來煮水燒茶的簡易土坯灶臺旁，攤主和伙計就這樣站在原地。

攤主自然不可能被這黃毛丫頭的三兩句話就勸退了。

他只將雙手一揣，冷眼看著蘇白芷表演，并沒有一點被她說動的樣子。

正當攤主第六十六次想要反唇相譏、又硬生生忍住時，忽然感覺自己背后的衣擺被人用力拉了幾下。

一回頭——

一個長相完全不起眼，感覺扔進人堆里就能立馬消失的少年，正做賊似的蹲在灶臺背后，將身形藏得嚴嚴實實的，連臉也用了一張蒙住，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盯著攤主。

之所以能在這種嚴嚴實實的打扮下認出對方是個少年，還是因為他的體型。

少年人的身材很難偽裝，對方身材勁瘦，夏季的衣裳下能看出薄薄的肌肉線條，一看就是個經常練功打熬身體的小修士，那一雙露出來的眉眼也尚且青澀，除了眼神早熟一些，真就是一眼能看出來年紀的時候。

攤主嚇了好大一跳。

這人哪來的？！

他剛想喊，少年便趕忙將手指豎起來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喊叫，并順勢將一沓紙塞到了攤主的衣袖中。

而后，這少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一堆桌椅板凳和人群當掩體……攤主眼睜睜看著他手腳并用地借用這些人和物的遮擋，飛速爬到了攤子的邊緣角落處，隨即消失不見。

宛如一頭靈敏的豹子。

攤主人都麻了。

他茫然了好一陣，才想起來打開自己手里那份小報，看個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小報首頁上的發行日期，赫然就是今天！

“我草！”

粗粗瀏覽過一遍，攤主瞪大眼睛，又細看了第二遍，然后便情不自禁地爆出句粗口，面上難掩激動。

然而說出口了好一會兒后，他才驚覺周圍安靜了下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茶攤里的客人們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面前那個找茬的女修也皺起眉頭，似乎有些被激怒的樣子，馬上就要動手的樣子。

顯然，是因為他面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威脅，對方正在威逼利誘，試圖讓他帶著他要說的書一起卷鋪蓋滾出這個集市。

但現如今，攤主早就將自己的處境拋之腦后。

他激動地……將那份小報藏到了自己袖子里，只是神色還是很興奮激動的樣子，聲音都在抖：

“諸位，我方才拿到了今日的《碎金窟飛聞錄》——實不相瞞，今日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太驚人了，就連我這樣一個走南闖北見慣世事的人，看過之后都覺得震驚！”

“既然這里不許我繼續講，那我就收攤了，這這這，這實在是精彩，我要回去仔細看一遍，先在家族里講一遍，過幾日再出來擺攤賣茶說書！”

說著，攤主就招呼著給自己當幫手的伙計開始收拾東西。

竟是真的要走，不像是裝的！

蘇白芷眉頭緊鎖，一時間捉摸不透此人究竟要做什么。

方才，自己那么苦口婆心地勸告，軟硬兼施，這攤主卻像是顆煮不爛砸不破的銅豌豆，骨頭硬得很，絲毫沒有服軟離開的意思。

可現在，對方莫名其妙地不知從哪里拿到了今日的小報，便匆匆忙忙地急著要離開，看那樣子，連自己給的靈石都不打算要了……

這里頭絕對有問題！

但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蘇白芷面色比先前還要沉了幾分。

默然片刻，她居然徑直伸出了自己手里的那柄劍，攔住了忙忙碌碌收拾桌椅的攤主。

“那勞什子……《碎金窟飛聞錄》里，究竟說了什么內容？”

蘇白芷再次從自己儲物戒里掏出了一個荷包，鼓鼓囊囊的直接拍在桌上，顯然又是一袋子靈石。

她揚了揚下巴，示意道：

“賣我一份，這些都是你的。”

攤主狠狠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回懟：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你先前還不讓我在這里說書，如今我真不說了，你又要買我手里的那份小報，憑什么？”

“我手里的小報也只有一份，給你了我還看什么，真當我在這里賣茶說書是為了賺錢不成！”

“也不怕告訴你，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泊風城陳家，陳星衡！”

“你們蘇家生意做得大，我陳家也不缺錢，老子還是嫡系，不是什么缺靈石的旁支，走走走，休在這里擋路，別擾了小爺我雅興！”

蘇白芷面色一滯，連帶著周圍許多客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有些人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泊風城附近的大家族很多，數得上號的、有實力的也不少，陳家便是其中一個。

陳家生意涉獵廣泛，若只說做生意的門路，可以說完全不比蘇家弱，兩個家族是可以掰掰腕子的水平。

而這攤主，居然聲稱他自己是陳家的嫡系子弟，并不是旁支……這種人，莫名其妙跑出來擺攤賣茶說書，腦子閑出毛病了？

但轉念一想，蘇白芷忽然覺得這個身份又有幾分合理。

若對方真的是陳家嫡系子弟，也難怪方才在面對自己的劍尖時，分明修為并不高，正面臨生命威脅，還能保持鎮定繼續反唇相譏，甚至連頭都不肯低一下。

必然是有十分厚實的底牌和倚仗，否則不敢這樣冒險。

“姐，別鬧了。”

蘇白楊實在是忍不住了，伸手上前，不知哪來的力氣，將姐姐硬生生往后扯得退了幾步。

他壓低聲音，在姐姐耳邊說：

“你要是再這樣鬧下去，說不定連爹娘都圓不了這件事……他們在家族里的地位也沒那么高，無非是因為爹這些年為家族出力許多，才漸漸能說上兩句話。”

“別給他們添太多麻煩了，真的。”

蘇白芷臉色僵硬下來。

她很想跟弟弟解釋，自己方才已經為爹娘留了退路，只以九陽宗弟子的身份懟著這攤主說話，而非蘇家子弟的身份。

真被問責，其實到時候也可以將事情全部推來自己身上的……

但是她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