榷場的焦土尚未冷卻，云舸已命人在廢墟上架起三十架水排。鐵鏈絞動聲驚飛了盤旋的禿鷲，渾濁的洮河水順著竹筒奔涌，將鐵礦粉與碎煤沖進特制的坩堝爐。

“娘子，突厥殘部在三十里外扎營。“商隊護衛首領阿勒泰將染血的狼頭旗擲于腳下，鐵甲縫隙里還嵌著半截箭鏃，“他們搶走了所有牛羊，卻獨獨留下這些。“他踢開腳邊幾塊鐵錠，暗紅銹跡在陽光下泛著詭異藍光。

云舸蹲身撫過鐵錠斷面，指尖忽然刺痛——這是摻了砒霜的毒鐵。她猛然抬頭，望向遠處正在重建氈房的突厥婦孺。那些女人腰間都系著新編的羊毛護腰，針腳走向竟與她傳授的氈化秘術如出一轍。

“阿史那沒死。“她將指尖血珠抹在坩堝外壁，青煙騰起時顯出半枚狼牙印記，“當日火場里的尸體，都沒有右臂。“

話音未落，地平線突然騰起煙塵。回鶻騎兵的豹紋旌旗如毒蛇吐信，為首將領的金冠在烈日下灼人眼目。云舸瞇眼辨認旗面紋樣，心頭驟冷——那是龜茲王室才配用的九瓣蓮花。

“云娘子好手段。“回鶻將領用生硬的漢話高呼，彎刀指向正在冒煙的坩堝爐，“我王愿以三千匹汗血寶馬，換這'水火同爐'之法。“

云舸輕笑，袖中銀緞拂過坩堝，毒鐵遇熱泛起幽藍：“將軍可知，這爐火三丈內，連銅鏡都能熔成綠水？“她忽然揚手，半塊燒紅的鐵錠擦著將領耳畔飛過，在氈房上燙出個焦黑窟窿。

回鶻陣中響起騷動，云舸趁機打馬向前。她早從郭子儀處得知，回鶻新可汗正暗中勾結吐蕃，此刻求鐵術是假，探聽唐軍虛實是真。

“將軍可見過會跳舞的火焰？“她從香囊取出枚琉璃珠，這是用泉州油井里撈出的天然瀝青所制。珠子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回鶻將領的坐騎忽然驚嘶人立——珠芯裹著曬干的猛火油，此刻正滲出刺鼻氣息。

混亂中，云舸瞥見榷場角落閃過片玄色衣角。那是郭子儀親兵的服色，可他分明該在隴右布防。她心念電轉，反手將琉璃珠擲向最近的水排，暗紅色火龍騰空而起時，聽見回鶻將領用突厥語咒罵：“瘋女人！可汗要的是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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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時，云舸在洮河畔找到了郭子儀。玄甲將軍正蹲身查看水排齒輪，月光給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了層銀霜。

“云娘子好膽色。“他頭也不抬，指尖勾起纏在齒輪上的羊毛線，“用這方法給回鶻下戰書？“

云舸甩出浸過醋的麻布擦凈手上油污，這是她改良冶鐵術時發現的秘法——醋能防鐵銹，更能腐蝕人心。“將軍不是該在隴右？“她忽然揪住郭子儀衣襟，從內袋摸出半塊帶血的腰牌，正是白日回鶻將領身上掉落的。

郭子儀反手扣住她手腕，老繭磨得人生疼：“某家更該問問娘子，為何突厥殘部里混著安西軍的制式弩箭？“他忽然拽著她蹲下，河面倒影中，十騎玄甲正悄無聲息地靠近榷場。

云舸掙開桎梏，反手將發間銀簪刺入水排樞紐。暗門開啟時，她瞥見郭子儀瞳孔驟縮——那里面藏著二十架連發弩機，箭矢浸過她特制的毒鐵水。

“將軍可知，這水排還能轉水為霧？“她按下機關，洮河水轟然涌入暗道，蒸騰的水霧中，云舸的聲音忽遠忽近，“三日前，我在可汗金帳廢墟里，找到了這個。“

琉璃珠在月光下泛起血色，那是用阿史那佩刀上的綠松石磨成的。郭子儀接過珠子的瞬間，暗道深處傳來鐵鏈絞動聲，二十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被推出水面——正是本該戰死的突厥貴族，此刻頸間都系著回鶻豹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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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云記榷場掛起了雙色商旗。藍底銀緞象征唐軍庇護，赤紅狼牙代表突厥殘部，而最頂端的回鶻豹紋，正被云舸用羊毛氈針挑成碎片。

“娘子，回鶻使團送來百匹絹帛。“阿勒泰抱著木匣進來時，云舸正在調試新制的毒箭。箭簇涂著猛火油與狼毒花汁，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紫光。

她接過木匣的手忽然僵住——匣底墊著半張人皮，上面用突厥文寫著：“我要你的水，和火。“

窗外傳來夜梟啼叫，云舸將人皮湊近鼻尖，忽地冷笑：“將軍既來了，何必藏頭露尾？“她反手擲出毒箭，雕花木窗轟然炸裂，郭子儀旋身避開箭雨，玄甲上竟沾著片新鮮橄欖葉。

“娘子好嗅覺。“他摘下葉片，這是安西軍傳遞密信的暗號，“某家剛從龜茲回來，可汗王帳里擺著三十具水晶棺，每具都裝著洮河水。“

云舸心頭劇震。水晶棺需用西域秘法燒制，能保尸身百年不腐——阿史那竟想用這種邪術，讓突厥貴族看著她被凌遲？

“某家查到個有趣的東西。“郭子儀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腰間佩劍上。劍格處刻著龜茲蓮花紋，正是白日回鶻使團的旗幟，“這花紋，與娘子匣中的人皮，可是同源？“

云舸正要抽手，帳外忽起喧嘩。阿勒泰提著個人頭沖進來，那人雙目圓睜，赫然是白日來送禮的回鶻使節。

“在他坐騎腹下，發現了這個。“阿勒泰展開染血的羊皮，上面畫著云記榷場的地道圖，每個轉折處都標著猛火油儲存點。

云舸忽然輕笑，指尖拂過使節僵直的瞳孔：“將軍可知，人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會刻在視網膜上？“她舉起燭臺，使節眼中果然映出半幅蓮花紋——與郭子儀劍上的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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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打更聲傳來時，云舸已站在洮河暗渠入口。她身后跟著十輛騾車，每輛車都載著特制陶罐，罐口用七層桑皮紙封著，隱約可見黑色液體涌動。

“娘子真要如此？“阿勒泰握緊韁繩，騾馬鼻息在夜色中噴出白霧，“一旦點燃，半個玉門關都要化為焦土。“

云舸將最后一罐猛火油埋進暗渠，這是她用泉州油井底部的原油提煉的，遇火即燃，遇水更烈。她忽然想起八年前那個暴雨夜，師父渾身是火地沖進作坊，將半本《天工開物》塞進她懷中：“記住，火能毀世，亦能新生。“

“點火。“她割破手掌，將血涂在引線上。暗紅血跡順著陶罐縫隙蜿蜒而下，像極了阿史那金帳廢墟里的鐵水。

爆炸聲比春雷更震耳欲聾。云舸在氣浪中翻身躍上馬背，回頭時，看見整條洮河都燃成了火龍。火光中，她看見郭子儀率玄甲軍破營而出，也看見回鶻騎兵在火海中化作火團，更看見地平線盡頭，阿史那可汗的金冠在火光中閃爍——那上面綴著的，正是她十年前埋在敦煌的紅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