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的夜風裹挾著黃沙，在城墻投下鬼影般的輪廓。云舸將斗篷又裹緊了些，指尖摩挲著腰間銀緞纏枝香囊——那里頭藏著三枚淬過毒的紡錘，是她師父臨終前留給她的最后防身利器。

“云娘子請。“突厥使節掀開軍帳，腥膻的奶酒味混著生鐵銹氣撲面而來。云舸垂眸看著地毯上蜿蜒的狼圖騰，繡金絲線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像極了昨夜在鐵礦洞底看到的鐵水。

三日前她以“大食紡織使節“身份入關時，草原聯軍還擺著二十車彩綢作幌子。此刻主座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骨咄卻將酒樽重重砸在案幾上，琥珀色的馬奶酒濺上云舸的月白襦裙：“你們唐人商隊，為何帶著這么多生鐵？“

云舸抬眼直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袖中手指悄然掐算。昨日夜探鐵礦時，她數過那些堆積如山的鐵錠——足夠打造三千副明光鎧，而玉門關守軍不過千人。

“可汗明鑒。“她從袖中抽出卷軸，羊皮紙上用茜草染就的紅線勾勒出蜿蜒曲線，“這是西域三十六國最全的羊毛產區圖。若以生鐵換氈化秘術……“她故意頓了頓，看著可汗喉結滾動，“突厥勇士的冬衣，可抵三倍鐵甲。“

帳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云舸余光瞥見火把光影在氈壁上亂竄。阿史那猛地站起，金冠撞得銅燈叮當作響：“唐軍夜襲？“

“是商隊馱馬受驚。“云舸指尖微動，香囊里的紡錘已滑入掌心。昨夜她在鐵礦底部刻下的水排設計圖，此刻該被發現了。

果然，可汗重新落座時，案幾上多了塊帶青苔的鐵板。云舸瞥見自己用礦物染料畫的溝槽，心下了然——那些突厥工匠竟連夜試制了水力鼓風裝置。

“云娘子好手段。“阿史那突然大笑，震得帳頂狼頭旗獵獵作響，“我竟不知，紡織還需會冶鐵。“

云舸將紡錘抵在喉間，銀緞在燭火下泛起水波紋：“可汗可曾聽聞'水排十三式'？若以洮河為軸，日產鐵可增十石。“她看著可汗瞳孔驟縮，知道賭對了——草原缺水，更缺能駕馭水力的匠人。

談判持續到五更天，當云舸咬破指尖在羊皮卷按下血印時，東方已泛起蟹殼青。榷場文書上墨跡未干，她忽然輕笑：“可汗可知，生鐵過百石則易脆？“看著對方驟變的臉色，她將染血的指尖按在“氈化七法“末尾：“需加三成駝絨，以柔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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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云記榷場開市那日，玉門關外飄起了今冬第一場雪。云舸站在瞭望塔上，看著突厥婦人們抱著羊毛在氈坊前排成長龍。她教她們用皂角水去除油脂，教她們將羊毛鋪在竹簾上層層壓實，就像二十年前師父在揚州教她處理苧麻那樣。

“云娘子好興致。“低沉的突厥語自身后響起，阿史那披著玄狐裘，腰間佩刀鑲嵌的綠松石在雪光下泛著幽光。他忽然伸手攥住云舸手腕，刀鞘挑起她袖口，露出腕間被紡錘磨出的繭子：“這般嬌嫩的手，倒適合戴東珠。“

云舸抽回手，目光掠過遠處正在交易的商隊。三十車生鐵已換成五百匹戰馬，此刻正在榷場后院嚼著摻了鹽的豆餅。她忽然輕笑：“可汗可知，羊毛氈最怕什么？“不等對方回答，她指尖輕彈，一片雪絨落在刀刃上，“火。“

阿史那瞳孔驟縮，云舸已轉身走向正在稱量鐵礦的商隊管事。昨夜她將最后半罐猛火油埋在可汗金帳地下時，聽見巡邏兵說唐軍在隴右集結。石油在瓷罐里咕嘟作響，像極了八年前泉州港那口噴涌的油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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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那日，玉門關外的胡楊林掛滿了突厥藍幡。云舸任由侍女將珊瑚珠串纏在發間，銅鏡里映出可汗送來的金絲婚服——那上面綴著的紅寶石，和她十年前埋在敦煌石窟里的那串佛珠一模一樣。

“娘子，該蓋蓋頭了。“侍女捧著綴滿狼牙的織錦走來。云舸接過蓋頭，指尖撫過狼牙上的刻痕——是突厥祭祀用的咒文。她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唐軍前鋒距此不過三十里，領兵的竟是她的舊識郭子儀。

吉時將至，云舸借口更衣躲進氈房暗室。她撬開地板，取出藏在羊毛氈下的油罐。石油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綠色，像極了阿史那眼底的殺意。昨夜她親眼看見可汗將唐軍密使的心臟喂了獵鷹，那人的婚服上，也綴著同樣的紅寶石。

子時三刻，爆炸聲驚飛了帳外的海東青。云舸掀開蓋頭，看著沖天火光將可汗金帳吞沒。她改良的投石機正將油罐拋向敵營，陶罐在半空炸裂，石油如赤練蛇般纏上氈帳。突厥人驚恐的慘叫中，她聽見阿史那在火海中咆哮：“賤人！你早與唐軍勾結！“

云舸踩著火苗奔向馬廄，身后傳來利箭破空聲。她翻身躍上準備好的突厥馬，反手將紡錘射向追兵。火光中，她看見郭子儀的玄甲軍從沙丘后涌出，長槍挑起的火把連成赤色長龍。

“云娘子！“郭子儀的戰馬與她并轡而行，鐵甲映著火光宛如修羅，“某家按約定放火了！“

云舸將最后半罐石油潑向馬群，火舌舔舐著戰馬鬃毛，受驚的突厥良駒沖破營寨柵欄。她在漫天火星中大笑，發間珊瑚珠串噼啪炸裂：“郭將軍可看好了！這才是真正的火牛陣！“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煙塵時，玉門關前的雪地已染成焦黑。云舸握著從可汗帳中取回的紅寶石，看著郭子儀在焦尸堆里翻找軍旗。遠處榷場上空，她設計的雙層氈房正在火光中搖搖欲墜——那是用羊毛與生鐵絲編織的防火建筑，此刻正完美履行著它的使命。

“云娘子。“郭子儀抹去臉上血污，長槍挑起可汗的金冠，“陛下有旨，若你愿入朝……“

“將軍看這關外風沙。“云舸將紅寶石拋向空中，看著它在朝陽下碎成齏粉，“可曾見過不會熄滅的火？“她調轉馬頭，商隊駝鈴在身后漸行漸遠，混著鐵礦洞里未盡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