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分,張述桐準時被鬧鐘吵醒。
睜開眼。
是陌生的天花板。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他躺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真的回到八年前了,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讓人睡意全無。
一個從八年后回來的人,醒來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呢?
張述桐覺得是先看眼手機。
也未必是誰找他有事,就是習慣了。
他瞇著眼輸了密碼,有點懷念指紋解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踩上拖鞋,啪嗒啪嗒地出了臥室。
點亮手機屏幕才發現沒什么可看的,沒有工作上的牽扯,沒有太多娛樂軟件,唯有點開QQ,好友也沒幾個。
四個人的小群一直聊到半夜十二點多。
張述桐這才注意到群聊名是個相當中二的名字。
叫「The four」。
嗯,好像是自己取的。
早上是人記憶力最好的時候,他一邊洗漱,一邊回憶這個群名怎么來的。
好像杜康本想取名叫“魚窩”來著,若萍覺得太土給否了;
然后清逸說干脆叫“龍窩”得了,這樣四個人正好領四個頭銜:
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海洋與水之王、天空與風之王,如此一來群賢畢至,可謂齊活了。
但四大君主都快死完了,實在不吉利,于是被若萍否決。
最后還是自己想了那個折中的名字,大家全票通過。
隨便掃了幾眼聊天記錄,早不知道歪到了哪里,最后只有杜康在群里發熊貓頭表情包,張述桐覺得實在沒有營養,也懶得再翻上去看,開始洗臉。
鏡子里是張線條分明的臉,開闊的前額,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什么表情,張述桐從前不理解什么叫自己喜歡冷著臉,但和路青憐打了一晚上交道,突然懂了,他努力對著鏡子挑挑眉毛,居然有種睥睨的感覺,看著更不好接近,于是作罷。
其實他小時候不是這樣子。
張述桐小時候長得像女孩,他老媽最愛的就是扯住他的臉,桐桐、桐桐地喊,他曾有個印著米老鼠頭像的帽子,大紅色,帽子上還有兩個耳朵,他老媽對著商場的試衣鏡連連點頭,張述桐就扯著他老媽的手,眼巴巴地盯著旁邊的奧特曼帽子看。
但想當奧特曼的條件還是很苛刻的,必須得相信光才行,老媽一本正經地說你現在不符合要求,還得長大幾歲,張述桐信了,一直等到十幾歲,從此買衣服再也沒問過她的意見。
又想起杜康說自己衣服總喜歡穿黑的,他想了想確有其事,不如說小時候被蹂躪得太狠,拉開衣柜絕對找不出一點鮮艷的顏色。
張述桐覺得她老媽是個很精致的人,不是說多臭美,而是日子過得很精致,比如讓他每天都吃個雞蛋、吃飯要細嚼慢咽、喝水要喝溫的……這些習慣不經意間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像一根木棍努力撐著樹苗不讓它長歪,但那根木棍不可能一直都在,后來他又歪回去了。
他洗臉不用洗面奶,只用肥皂,除了干燥點沒別的,把臉擦干,張述桐又盯著洗臉盆旁邊的杏仁蜜看了一會。
這些年總想找出一個少年成長為男人的標志性象征,又覺得單獨拎出來哪個都缺少說服力,但現在他覺得找到了,少年時是絕不會對疑似“護膚品”的東西多看一眼的,洗臉的時候多洗一分鐘都算給臉面子;
但現在他把杏仁蜜倒在手心里,往臉上搓了搓,頓時覺得整個人都香噴噴的,有些惆悵。
為什么自己也有這一天呢?
可他今早還要去禁區一趟,不抹點東西,出門被風一吹就要起皮。
時間不松不緊,但他從不磨嘰,十分鐘足夠把衛生和衣服打理好,臨出門時倒是想起一件事,又幾步跑回書桌旁,拉開抽屜。
桌子上有漫畫有書本有蠟筆,甚至有游戲王的卡牌,唯獨沒有路青憐的筆記本,那就只能是在學校里,他沖出家門,幾步下了樓梯,騎著自行車往禁區趕去。
饅頭昨晚吃了,只能在路上解決早飯。
——魚排夾餅,也許是小島上的特色,反正張述桐以后沒看見哪里有賣,裹著饅頭渣的烏魚排炸制金黃,和一些油炸蔬菜豆制品夾到一塊,餅心里抹著一種黑色的醬,半口的,但真正特殊的地方在于,會把一個咸鴨蛋黃碾碎,夾進餅里。
淡紅色,口感沙沙的,像醬又不像醬,咬一口滿嘴是油,有種獨特的醇香,小島上除了盛產魚蝦還有麻鴨,咸鴨蛋也是特產之一,他們初二的時候學汪曾祺的《端午的鴨蛋》,也許別的地方的孩子饞的流口水,但小島上的他們從沒覺得有什么特殊的。
晨間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白霧,那是一晚過后周圍湖上升騰起的水汽,神清氣爽是真的,鼻子凍的生疼也是真的。
所以他今天圍了條圍巾,也是黑色,不知道多少沒圍過了,脖子上有點癢,在小推車前吃完夾餅,張述桐繼續趕路,熙熙攘攘的人聲在耳朵里飛速后移。
等一點人煙也看不見的時候,便到達了目的地。
“禁區”周圍的霧氣更加的濃,白茫茫的一片,天空高遠,四下遼闊,蘆葦在風中輕輕搖曳,他走進湖邊一看,魚線還好端端地系在那里。
張述桐現在有點懷疑杜康的話了,倒不是本身的可信度,而是事發前幾天漁民看到的到底是誰?
兇手?還是說其實就是那兩個盜獵者?
光頭身上有個電魚的網子,也許這幾天來禁區電過魚?
兇手本人究竟來沒來過禁區?
這點線索根本不夠用,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像樣的頭緒。
要是能回到八年后,肯定要利用網絡好好查查,僅針對這件兇殺案,是張述桐唯一覺得“未來”比“過去”有用的地方。
只能今天放學后再看。
他一邊琢磨一邊騎車往回趕,七點二十五分,張述桐準時到達校門口,無奈捏住剎車。
他們學校的大門實在有點小,這么說的原因不是他嫌棄母校,俗話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黑色奧迪車也從不嫌會擋住別人的路——
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堵在門口;
一個圍著紅色圍巾的女孩從車上下來,發梢上的墜子跟著晃了一下。
時間是早晨七點二十五分,回溯的第二天;
少年停住車子,等著大小姐下車,還不知道回到班里將要發生什么。
如果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圍條黑色圍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