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哦,威廉!
- (美)伊麗莎白·斯特勞特
- 2228字
- 2025-05-12 16:04:30
我們那次在小餐館見面后,威廉遭遇了兩件事,我很快會講到。
且讓我先簡述一下他的婚史:
我,露西。
我在芝加哥市郊上大學,威廉擔任我大二時生物課的助教,他是研究生,我們因此而相識。他比我年長七歲,當然,現(xiàn)在仍是。
我的家境異常貧寒。說到我就不能不提這一點,這非我所愿,但事實如此。我來自伊利諾伊州中部,我們家的房子小極了——在搬入那間斗室前,我們在車庫住到我十一歲為止。住在車庫時,我們用一個簡易的馬桶,但那馬桶時常壞掉,令我的父親氣惱。還有個旱廁,我們必須穿過一片田野才可到達。我的母親曾給我講過一則故事,說有個男的被人砍了頭,他的頭被放在某個旱廁里。這故事讓我嚇破膽,每次掀開那旱廁的馬桶蓋,我總以為自己看見了那個男人的眼球。我會經常趁四下無人時去田里上廁所,盡管在冬天這樣做更難一點。我們還有一個便盆。
我們的住所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和大豆田。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那時我們的父母都健在。但發(fā)生了天大的丑事,先是在車庫,后來又在那間斗室。我寫過一些發(fā)生在那個家里的事,我不大想再贅述。但我們那時真的窮得可憐。所以我要講的只有下面這段往事:我在十七歲時獲得全額獎學金,可以去芝加哥市郊的那所大學上學,我家里的人頂多念到高中。我的輔導員開車送我去學校,她叫納什太太。八月末的一個周六上午十點,她來接我。
前一晚我問母親,我該帶些什么東西,她說:“我才不管你帶什么東西呢。”所以最后,我拿了兩個在廚房水池下面找到的購物紙袋,然后又從父親的卡車里拿了一個盒子,我把我僅有的幾件衣服放進紙袋和盒子里。翌日早晨,我的母親在九點半驅車離去,我追著跑到屋外長長的泥土車道上,我大喊:“媽!媽咪!”但她轉上公路駛走了,那路口有塊手繪的牌子,寫著:裁縫改衣。我的哥哥和姐姐不在家,我不記得他們人在哪里。快到十點,當我動身朝門口走去時,我的父親發(fā)話:“需要的東西都帶齊了嗎,露西?”我看著他,他的眼中噙著淚水,我說:“帶齊了,爸爸。”其實我并不知道上大學需要帶什么。父親擁抱了我,他說:“我想我還是留在屋里吧。”我理解,我說:“好的,我去外面等。”我?guī)еb了僅有的一點衣服的紙袋和盒子,站在屋外的車道上,直至納什太太的車朝我駛來。
從我坐進納什太太的車的那刻起,我的人生改變了!噢,一切都不一樣了!
而后我認識了威廉。
我要開門見山地說:現(xiàn)在我仍非常膽怯。我想必定是因為年少時的境遇,而且我很容易感到害怕。例如,幾乎每晚,當太陽下山時,我仍感到害怕。或是有時,我會突然覺得提心吊膽,仿佛會有什么可怕的事降臨在我頭上。不過當我初遇威廉時,我不知道自己有這毛病——只是覺得——噢,我大概覺得我的個性就是如此。
可當我在準備與威廉離婚之時,我去看了一位精神科醫(yī)生,她親切和善,第一次就診時,她問了我若干問題,我一一回答,當時她把眼鏡向上推至頭頂,跟我講了一個名詞,指稱我的問題所在:“露西——你有十分嚴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這句話對我起了一定療效。我的意思是,有時給東西定名能有所幫助。
我在兩個女兒即將去外地上大學之際與威廉分開。我成了作家。我指的是,雖然我一直堅持寫作,但我終于開始有書出版——之前我出版過一本書——但我開始有更多的書出版,我想說的是這個。
喬安妮。
我們的婚姻結束后,大約過了一年,威廉娶了一個和他曾有六年私情的女人。可能不止六年,我不清楚。這個女人叫喬安妮,是我和威廉自大學以來共同的朋友。她外表看起來與我正相反,我指的是,她個子高,有一頭黝黑的長發(fā),她性格文靜。與威廉結婚后,她變得滿腹怨恨,他沒想到會那樣,(以下是他最近告訴我的)因為她覺得,為了當他的情人——不過,情人一詞是我現(xiàn)下采用的說法,他們倆誰都不用這個詞——她犧牲了自己的生育機會,所以在他們過了新婚蜜月期后,她對威廉和我所生的兩個女兒——盡管喬安妮是看著她們長大的——仍總心存芥蒂。他討厭跟喬安妮去見婚姻輔導員。他認為那位女輔導員聰明睿智,他認為喬安妮不是特別聰明睿智,但之前他并未意識到,直到置身于那間辦公室,里面擺著暗淡無光、帶灰色靠墊的沙發(fā),那女人坐在他們對面的轉椅上,屋內沒有自然光,唯一的窗戶上糊了一張宣紙,不讓光從窗子對著的天井照進來,直至去了那里他才悟出這一點,喬安妮頭腦平庸,那么多年來他之所以被她吸引,純粹由于她不是他的妻子——露西——我。
他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八周輔導。“你只想要你得不到的東西。”在他們共度的最后一晚,喬安妮平靜地對他說,而他——照我的想象,雙臂交叉抱于胸前——一言不發(fā)。這段婚姻維持了七年。
我恨她。喬安妮。我恨她。
埃絲特爾。
他的第三次婚姻娶了一個溫柔體貼(比他年輕許多)的女人,雖然他們相識時,他反復告訴她,他不想再添子女,但他還是和她生了一個孩子。當埃絲特爾告知他自己懷孕的消息時,她說:“你大可先做結扎的。”他忘不了那句話。他可以,而他沒有。他意識到她是故意懷孕的,于是他立刻去做了結扎——沒告訴埃絲特爾。等那小女孩出生后,他發(fā)現(xiàn)老來得子的結果是:他愛她。他非常愛她,一看到她,尤其是幼年時的她,幾乎每每令他想起他與我所生的兩個女兒,后來,當她漸漸長大后,這種心情越發(fā)強烈,當他聽說有兩個家庭的男人——他把自己算在其中——會花更多時間陪年紀較小的孩子,年長的孩子會對年紀較小的孩子懷恨在心之類的,他總暗自覺得,哦,我不是那樣。因為他的女兒,他和埃絲特爾的女兒布里奇特,令他不時情難自抑,從內心深處對他的另外兩個女兒涌出一股懷舊帶來的愛,這兩個女兒現(xiàn)在已三十好幾。
白天和埃絲特爾通電話時,他有幾次喊她“露西”,埃絲特爾總是哈哈一笑,不以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