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兒聞言陷入回憶：“我記得是兩年前，承勛出征前夕，我和貞姐姐去般若寺為他祈福，路上遇到了山匪，是衛驍救了我們。我見他身手不錯，這才引薦給你，可是出了什么差錯？”

“那娘和貞母妃去寺廟祈福的事，都有誰知道？”陸饌玉陸饌玉眸色微沉，不答反問。

蕭承勛是他的四哥，母親晏貞，武將世家，性格豪爽，他自幼就跟在四哥后面，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唯有四哥會揉著他的腦袋喚他“小宇”，會在他被其他皇子欺負時提著木劍擋在他身前。

記憶突然撕裂開來，前世的血色漫過眼簾，四哥被蕭承均設計戰死沙場，最后連全尸都沒留下。敵國將他的首級懸在城門上，曝曬三日。

“承均當時極力推薦那間寺廟，說求來的平安符最是靈驗，還特意請方丈大師開光……”陸婉兒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

“原來如此。”茶盞突然燙手得很，陸饌玉垂下眼瞼，將翻涌的殺意掩在長睫之下。

蕭承均，他的大哥，是長子，卻非嫡子。因生母卑微與腿疾，早早被排除在儲君之爭外。上一世，他表面是常伴青燈古佛的閑散皇子，連女帝都贊他“心性淡泊”。可無人想到，跛足之痛讓他學會隱忍。

就在三日后的中秋晚宴上，太子吃了陸饌玉做的一道菜后，身中劇毒，還好醫治及時，并未傷及性命，卻也傷了元氣。女帝十分震怒，將經手御膳的所有人等盡數問斬。

她還算英明，知道這事另有蹊蹺，再加上陸婉兒跪在丹墀前苦苦哀求，才換來她對陸饌玉網開一面，可沒過多久，陸饌玉最疼愛的小妹就被哭著塞進和親轎輦，送往遙遠的大鉞部落。

上一世，蕭承均的結局如何，陸饌玉無從得知。但以蕭承翊的手段，絕不可能讓他善終。而這一世，他的生死，卻牢牢攥在陸饌玉的掌心。

“說說，出什么事了？”陸婉兒不知何時已備好了瓜子果盤，托著腮，滿眼興味。

陸饌玉將青州溫辭發現衛驍有問題的前因后果細細道來。上一世，陸婉兒常教導她“害人之心不可有”，卻也時時告誡“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回想，幾次死里逃生，皆是母親與后來的溫辭暗中周旋，才讓他得以脫險。

“真高興你能跟娘說這么多，所以——”陸婉兒“咔”地嗑開一粒瓜子，眉眼彎彎，“什么時候把那溫姑娘帶回來，讓娘好生相看相看？”

“嗯？”陸饌玉無奈地看向自家母親。她這性子，最是討喜——初見時端莊溫婉，相處久了，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俏皮。難怪……父皇獨寵她這么多年。

晚飯前，陸饌玉離開弟弟府邸，徑直去了珍饈樓。

自出宮建府后，他便化名“陸饌玉”，經營著這家酒樓。珍饌樓與尋常酒樓不同，兩層皆是雅間，共五間，需提前預定，并無固定菜單，全憑他的興致烹制。

剛踏入樓內，陸昭便迎上來，低聲道：“人來了。”

陸饌玉略一頷首，徑直上了二樓。推門而入，一名清瘦男子起身行禮——細看之下，那人眉眼秀致，膚若凝脂，竟是女扮男裝的楚辭。

“在太子府可還習慣？”陸饌玉落座，示意她不必拘禮，“你出來一趟不易，長話短說。”

“已適應了。”楚辭輕聲道，“太子近來心緒不寧，常召我撫琴解憂。”她頓了頓，又道，“您讓我留心太子府的動靜，我發覺他隨身攜著一只鼻煙壺，每日需嗅聞多次，說是能提神醒腦。”

陸饌玉眸光微動。太子年過三十卻仍未能掌權，終日活在女帝的威壓之下，一言一行皆受掣肘，既渴望母親的認可，又怨恨她的掌控，內心早已壓抑至極。

“那鼻煙壺的配方，你可有法子弄到？”

“配方難尋，我只帶了些許出來。”楚辭自懷中取出一方素帕，小心展開，里頭裹著細碎粉末。

“難為你了。”陸饌玉眼中掠過一絲贊許，“此事我記下了。”

“能為殿下分憂，是楚辭之幸。”她欲言又止，陸饌玉卻已了然，淡淡道：“放心，三哥的事，我亦不曾忘。”

楚辭這才行禮告退。

待她離去，陸饌玉凝視帕中粉末，若有所思。此時，陸昭提著竹籃進來，道：“殿下，陽湖的秋蟹到了。”

籃中肥蟹，蟹殼青亮，蟹鉗還纏著幾縷翠綠水藻。陸饌玉伸手撥弄蟹鉗，忽而想起前世中秋宴上，那道以蟹肉制成的“金玉滿堂”——太子食后中毒，旁人卻安然無恙。當時御膳監試菜之人亦無中毒之兆，此事至今成謎。

上一世，太子逃過了下毒，躲過了楚辭的刺殺，最后卻還是落得個被廢的下場，抑郁而終。

他眸光一冷，吩咐道：“去買只雞來。”

待陸昭將雞帶回，陸饌玉親手將蟹肉混入鼻煙壺粉末，喂入雞喙。不多時，那雞便抽搐倒地，氣息奄奄。

他垂眸看著，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如此。

陸紹心情頗好，一路哼著小調駕車，到了溫辭家巷口，還不忘笑嘻嘻地夸一句：“公子待溫姑娘真是上心。”

溫辭抿唇一笑，正要道謝，卻見陸紹忽然斂了笑意，左右掃視一圈，壓低聲音道：“溫姑娘，這巷子附近……似乎有些可疑的人在徘徊。”

溫辭眸光微閃，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溫聲道：“許是過節熱鬧，路人多了些。多謝提醒。”

陸紹也不再多言，駕車離去。

他趕在中秋前夜回到珍饈樓，剛踏進門，便被滿屋飯菜香氣勾得腹中咕嚕一響。

“勤快人就是有口福！”他笑嘻嘻地捏起一塊醬肉丟進嘴里。

正巧陸饌玉端著一盤剛蒸好的螃蟹從后廚出來，蟹殼橙紅透亮，熱氣氤氳。陸紹趕忙上前接過，順勢低聲道：“公子，溫姑娘家附近有盯梢的。我悄悄跟了一人，發現他去見了通澤縣縣丞——姓樓的那位。”

陸饌玉指尖在蟹殼上微微一頓，眸色驟冷。

“不過……”陸紹覷著他臉色，故意拖長聲調，“五殿下倒是殷勤，派孫標去護著溫姑娘了。”

話音未落，陸饌玉手中銀筷“咔”地一聲輕響，蟹鉗應聲而裂。

陸昭見狀，連忙岔開話頭：“莫非是私鹽案那幫人記恨上溫姑娘了？”

“未必。”陸饌玉嗓音沉冷，“衛驍既知曉溫辭，還欲借機試探，我那大哥自然也知道。”

“咱們可也要派人去保護？”陸昭試探道。

“不必。”陸饌玉撂下筷子，眼底寒芒隱現，“蕭承瑞既想獻這個殷勤，便由他去。眼下——”他抬眸望向窗外漸圓的明月，“中秋宴才是重中之重。明日一早陸昭去聯系下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