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 52天,心理診所的落地窗外飄著細如糖絲的雨。陳星兒的指尖陷進沙盤的白沙,顆粒摩擦聲讓后頸的胎記微微發(fā)燙。林素梅醫(yī)生遞來的小人偶穿著藍布衫,袖口的“月“字針腳在柔光下顯形,與星兒校服補丁的紋路分毫不差。
“試著構(gòu)建你的內(nèi)心世界。“林素梅的鋼筆在記錄冊劃出雙生樹輪廓,藍絲帶發(fā)圈垂落的角度,正好對著沙盤中央的樹模型——那截帶著焦痕的樹干,是用老宅雙生樹的殘枝制成,樹脂氣味與 2012年暴雨夜的記憶重疊。
星兒的左手無意識地捏起另個穿紅布鞋的小人,鞋尖的銀飾在沙面上投下月牙形陰影。當她將兩個小人偶并排埋進樹根時,沙子簌簌滑落的聲響,突然與 2005年深秋奶奶埋糖紙的聲音重合。“她們本來就該一起長大。“話音未落,后頸傳來被銀簪刺中的劇痛,腦海中閃過七歲那年的守靈夜:母親的縫紉針在燭光下滴血,染紅的布料恰好蓋住沙盤中小人偶的腳踝。
“星兒的左手在發(fā)抖。“林素梅的聲音混著樹脂香,她指著監(jiān)控屏幕,2022年 8月 16日凌晨的夢游錄像里,星兒正用左手在沙盤復(fù)刻雙生樹的根系,“和 2012年你在急診室地面畫的圖案完全一致。“
記憶漫出:2012年 7月 15日深夜,消毒燈在天花板投下冷光,星兒跪在瓷磚上,用母親的縫紉針在地面刻下雙生樹。那時的她不知道,針尖的銀屑來自奶奶的銀發(fā)簪,而刻痕的深度,與父親后頸的傷疤同樣是 3.15厘米。此刻沙盤里的樹根模型,正沿著當年的刻痕走向延伸,末端埋著枚銹發(fā)夾——和樹洞里發(fā)現(xiàn)的那支相同。
“沙子下面是骨頭,不是種子。“星兒的鋼筆在日記本右欄突兀地落下,紅筆字跡帶著左手的用力痕跡,與沙盤中小人偶被埋的姿勢形成詭異的對仗。她盯著自己剛寫下的句子,突然想起生物課的樹脂標本:2012年的年輪中心,確實嵌著極細的骨粉顆粒,就像沙盤里的白沙下,藏著未說的真相。
林素梅的銀制壓舌板輕點樹模型焦痕,“2012年的樹脂分析顯示,這里混著嬰兒襁褓的纖維。“她調(diào)出檢測報告,邊緣貼著張 1995年的 B超單,兩個胎芽的心跳頻率,與沙盤中小人偶的擺放角度完全同步,“就像你埋的不是人偶,是十七年前的自己。“
母親的縫紉機聲在記憶里響起,星兒想起 2015年深秋,在母親衣柜發(fā)現(xiàn)的襁褓殘片,邊緣的齒印狀磨損,此刻正出現(xiàn)在沙盤小人偶的袖口。“月兒的襁褓布......“她的聲音被沙盤的流沙聲吞噬,左手無意識地在樹根處劃出“月“字,與爺爺木工刀刻下的痕跡分毫不差。
“你父親上周在后山種樹時......“林素梅指向窗外的雙生樹苗,“發(fā)現(xiàn)樹根下埋著 1995年的糖紙與 2012年的發(fā)夾,就像你現(xiàn)在做的事。“星兒盯著樹苗的靛藍新芽,突然明白,每個沙盤場景都是時光的顯影液,將被埋的記憶,在白沙中沖洗成可見的年輪。
日記本里的插畫自動浮現(xiàn):2005年春分,穿藍布衫的小月舉著爺爺?shù)哪竟さ叮陔p生樹下挖沙坑,旁邊的星兒攥著糖紙船,“姐姐說沙子下面藏著會發(fā)光的種子。“此刻沙盤里的白沙下,星兒的指尖觸到硬紙板的邊緣——那是林素梅提前埋好的、2012年的診斷書殘頁,上面的“解離性身份障礙“字樣,正被流沙慢慢覆蓋。
“林醫(yī)生的鎮(zhèn)紙......“星兒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的“月滿則虧“青銅鎮(zhèn)紙,邊緣的銀屑在沙面上投下雙生樹影,“和奶奶的銀發(fā)簪材質(zhì)相同。“她突然想起 2012年暴雨夜的監(jiān)控錄像,林素梅從奶奶手中接過銀發(fā)簪的瞬間,鎮(zhèn)紙的刻痕與沙盤樹模型的焦痕,在閃電中形成完整的圓。
深夜,星兒在臺燈下對比沙盤照片與日記本插畫。小人偶的埋放角度對應(yīng)著 1995年 B超單的胎芽位置,樹根模型的焦痕走向與 2012年父親刻字的軌跡重合。她的指尖劃過日記本右欄的紅筆字,發(fā)現(xiàn)“骨頭“二字的筆畫間,藏著極小的布料纖維——那是小月襁褓布的殘片,就像沙盤里的白沙,每粒都裹著未說的愛。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頭的雙生樹巷 15號,林素梅正對著 2005年的樹洞監(jiān)控嘆氣。畫面里的周素蘭奶奶將雙胞胎的胎發(fā)埋進樹根,銀發(fā)簪在鏡頭前劃出銀弧:“素梅啊,沙子下面不是骨頭,是等著發(fā)芽的星星和月亮。“錄像的備注欄寫著:“沙盤治療的本質(zhì),是讓埋在時光里的愛,重新長出年輪。“
日記本的最新頁,星兒用黑筆寫下:“2022年 8月 17日雨心理醫(yī)生的沙盤是時光的樹洞,每粒沙子都是未說的晚安,每個埋在樹下的小人,都是十七年的星光與月光。月兒說沙子下面是骨頭,但我摸到了糖紙的棱角、發(fā)夾的溫度,還有奶奶埋在樹根的、讓星星和月亮重新發(fā)芽的,永不褪色的,愛的種子。“停頓許久,她又用左手在旁邊畫了個正在發(fā)芽的沙盤,兩棵樹苗從白沙中長出,樹根處的小人偶手牽手,在樹脂的微光中,終于有了第一次溫暖的、跨越時光的,擁抱。
雨珠打在診所的落地玻璃上,發(fā)出細密的響。星兒沒看見,在沙盤的白沙深處,那張 1995年的糖紙正悄悄舒展,邊緣的波浪線漸漸變成雙生樹的輪廓,每道褶皺里都藏著松木的清香,每處空白處都寫著“生長“。在十七年的時光里,心理醫(yī)生的沙盤終于不再是診斷的工具,而是讓兩個靈魂,在記憶的白沙中,重新相遇的、帶著希望的,時光之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