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正午的時候,天氣愈發悶熱。
老板娘帶著弟弟和侄子已經準備妥當,等待客人上門。
昨天的貴公子搖著扇子,帶仆從進到店中:“天下過了雨,反而更熱了。”
“貴公子來了。”小五興奮地迎上去,昨天他認為新來的傻,整整五錢銀子,全給掌柜了。
方圓鎮的規矩,伙計能夠拿到兩成,外來的就是不懂規矩。
公子微微頷首,眼睛四下里踅摸,找人,昨天那個更小的呢?
他沒找到,問走出柜臺的掌柜:“小齊……”
“鬼知道跑哪偷懶去了。”小五跟上一句。
“公子來了?”門口傳來聲音,齊淵用手兜著衣服角走進來,似乎沒聽到有人編排他:“剛剛出去轉一下,剛來鎮子,人生地不熟,看什么都稀奇,正巧有人賣野沙果,還未熟,一文錢買一堆。”
他邊說邊把用衣服兜著的沙果放到桌子上,沙果青的,看著就叫人覺得嘴里發酸。
“這玩意兒牲口都不吃,你還花錢買?出了城,北面山里隨便摘,酸掉牙,我不要!”小五一臉嫌棄。
“公子坐,野沙果別看沒熟吃著酸,蘸著鹽吃,還不錯呢!”
齊淵不能先跟小五說話,與貴公子說,順便算回答小五的話。
“還真不知道,嘗嘗!”貴公子給面子,他看小伙計順眼。
“公子少待!”齊淵匆匆進后廚,把果子給小路哥,交代一番,出來給泡茶。
還是那套流程,他發現這邊沒有專門的功夫茶茶具,自己又找不到時間做。
眼下鎮子的人喝茶就是茶壺泡,倒碗里,沒有茶臺、茶寵等東西。
老板娘弟弟,即那個白案把一堆顏色各異的點心送過來,除了蒸就是煎,煮的茶點齊淵看過,沒讓做,不好,反正他不愛吃。
貴公子一看之后笑了:“都是放了什么東西?五顏六色的。”
“公子好眼力,不同的菜汁和時令果子汁。”
黃白案放下東西,稱贊一句,轉身回后廚,之前根本沒喊小五來端。
齊淵倒茶:“公子,貴姓啊?看,昨天來了,居然沒記住。”
“沒說你上哪記去?姓桂,桂花的桂,單名和,禾口之和。”桂公子不用仆從,自我介紹。
“記下了記下了,我不識的幾個字,不曉得名中含義,公子請!”齊淵又給對方續茶水。
“掌柜,還有灌湯包沒?早上聽人說你家有包進去湯汁的包子。”
門外來客人吃飯,進門先喊。
“沒了,中午哪來的包子,吃菜吧!”正郁悶的小五扭頭看過去,往旁邊一指。
“有,有的,小五哥,有的,這不是桂公子今天來,方才有麻煩黃哥做的,兩鍋,二十四屜。”
齊淵起身向對方招呼,又跟小五小聲說,再對桂公子點點頭。
“又做了?我怎不知道?”小五愣了,滿眼不解。
“你不知道包子,還不知道去干活,滾!”
掌柜在旁邊憤怒了,以前覺得小五還行,怎么……
更郁悶的小五去招待剛來的客人,往那一站:“幾個包子,要什么菜?”
“有什么菜。”對方也不高興了。
齊淵眉頭一蹙,露出焦急的神色。
桂和笑著說:“喝茶不忙,你去。”
“怠慢了!”齊淵說著又起身。
“貴客,灌湯包屬于肉包子,咱喝個湯,再炒個素菜行不行?當下時節的黃瓜、茄子新鮮,黃瓜湯和蒜末茄子?”
齊淵介紹菜,他看對方的衣服,就知道不是有錢人,點貴了對方尷尬,要說點便宜的對方面子上不好,干脆說時令、新鮮。
“好,不錯!”新來顧客滿意地點頭。
齊淵轉身又去用小碟子給盛了些咸菜絲,放到桌子上,回桂公子這邊。
小五不知道嘟囔著什么去后廚告訴那邊做湯和菜,總感覺誰欠他很多錢似的。
桂和就那么看著,等齊淵回來:“我們中午吃什么合適?”
“等著公子你來,掌柜親自去選的好魚,殺好后用料腌制上,一口鍋始終燒著開水,什么時候公子想吃,魚上鍋略微一蒸即可。
芫荽也準備妥當,挑新鮮的切段,與肉絲一起炒,用的外脊,再加個肉末茄子。
里脊肉嫩,掛上糊炸出來,蘸椒鹽吃,最后加個野菜的蛋花湯。
配著小蔥拌豆腐、涼拌雞絲、蒜泥黃瓜、自制皮凍。
四熱四涼,合起來八菜一湯,手搟寬面,煮好了,就著蒸魚的湯汁吃,如何?”
齊淵介紹菜,全是他安排的,一定不要有大塊的烀肉,也不要整只的烤雞。
桂和想了想那些菜,有的沒聽過,突然問:“小齊你在這一個月給多少工錢?聽說許多賣包子的在學你早上吆喝包子的話。”
“他沒錢,昨天來的時候求著給口飯吃,外來的,戶籍丟了。”小五又接待連桌客人,坐在那插一句。
桂和的仆從跟著開口:“戶籍說辦就辦了,方圓鎮誰會在乎戶籍?方圓九鎮,進出一次麻煩死個人。”
“你們能出去?”小五一臉震驚地問。
“小五,干活!”掌柜一臉怒色。
“哦!”小五嘴上應著,卻始終看向那個仆從,希望對方給個肯定的答復。
齊淵:“……”
他一臉茫然,什么情況?方圓九鎮?有九個方圓鎮?被圈起來后出不去?外面的進不來?
他從一句話理解出這些,所以籍貫真假無所謂,反正有本事的能出去,籍貫問題不是問題,沒本事的出不去,籍貫問題依舊不是問題。
“小齊,茶涼了。”桂和提醒。
“哦!”齊淵把茶碗里的水倒掉,茶壺的水也倒掉,重新倒熱水,晃悠一會兒,再給加進碗中。
桂和喝口茶:“外面和里面沒什么區別,外面的人還覺得里面好,能夠吃到廉價的獵獸肉,里面的人認為外面的人整天錦衣玉食。
在外面吃不起獵獸肉的人,進來一樣吃不起,在里面吃苦的人到了外面難道會享福?
有本事的人在哪都覺得好,沒能耐的人向往別人的地方。”
“公子所言極是,圍城嘛!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
齊淵表示認可,只是他一肚子疑問,偏偏還不敢問。
“嗯!是這個理兒!”桂和詫異地看小伙計一眼:“吃飯吧?”
“公子稍等!上菜!”齊淵起身收拾茶具、茶點。
小路那里過來給上四個涼菜,桂和的仆從掏出一個瓷瓶,一個小酒盅。
齊淵看一眼,覺得這小盅能有一錢多點,這邊的度量衡他不清楚,反正覺得一斤超過五百克。
小盅比茅臺的大一點,飛天的那個能倒五十盅,實際上能倒更多,因為倒不滿,倒滿了怕灑。
“小齊喝兩盅?”桂和看小伙計。
“公子見諒,我不會喝酒。”齊淵立即拒絕,他現在的身份是伙計,除非對方再邀請兩次。
不長時間,熱菜相繼上來,齊淵就站在這桌旁邊陪同。
小五那里有些懈怠,小路過來幫忙。
今天中午吃飯的人多,尤其是早上吃過灌湯包的人,帶朋友一起到此吃。
另外七桌居然坐滿,還有人搬了四張從后院拿過來的桌子到門外面坐著,就是曬一點而已。
“掌柜,你家那口子讓你給換了?炒的菜好吃了,聞著香,給我來一份一樣的這個。”
一個買碗面,并不點菜的人聞著鄰桌的菜香,跟掌柜說話。
“沒換,不能換,寧肯不吃菜,也不能換,不,是咱家婆娘炒的好吃。”
掌柜同樣有不解,咋聞著香了呢?
原本只是過來吃碗面的人都點菜,這才讓桌子坐不下。
一般情況下,家里賣得最好的是燉菜,蒸的也不錯,就是炒的比較……
小五那里忙得滿頭大汗,翻臺率高,他負責上菜和收拾,還得告訴后廚客人點什么了。
他不時看一眼這個事兒多的新伙計,生悶氣,他拿不到賞錢,其他客人吃飯哪有給賞的?
聽著新來的說話,他更氣,因為他不會。
齊淵這邊陪著聊天,站在那里,魚上來的時候說:“此薄鱗魚白日進食,凌晨空腹,晚間在月色下輕輕游動,吸收月光的精華時又讓肉多了一絲韌。
在朝陽未曾降臨大地之前,于微涼的水中捕撈,肉質不止細膩,更少了份喧囂。
一條魚,一尺二分長,因鱗薄而不刮,于魚口處取出臟污的東西,兩面各斜片十八刀,刀刀透肉而不斷骨。
再加以秘制調味料以暗勁緩緩揉搓,在魚肉入味時還使肉愈發松散。
取一段去皮老姜,片成六片,再把除掉綠葉的蔥白剁六段,與姜片擺于魚身之上。
淋兩勺高湯,置放在柴火灶的滾水蒸鍋中,蒸鍋有三屜,不在下屜,下屜水雖滾而不如上熱。
又不在上屜,上屜雖熱卻有凝露滴落。
只在中屜,不觸水沸之波瀾,亦無蒸騰之茫然,不管是濤浪洶涌,抑或烏云蓋頂,切留似近還遠的一抹彩虹……”
這僅僅是說魚的,一共八道菜,每道菜他都說。
菜就是那些菜,基本上看到的人都曉得如何做,但聽著旁邊人的這等介紹,偏偏發現……真香!
旁邊桌子的人聽了多點了兩碗面,太饞!
桂和一邊聽一邊吃,八菜一湯,加上后面的主食皮帶面,他居然都給裝進肚子里了。
仆從滿頭大汗,在那使勁記,似乎有什么神圣使命一般。
“好,小齊,你好,很好!這些菜明日,不,晚上再做一遍,就這么說,呃……跟你年歲差不多大的小丫頭,你覺得愛吃什么?加菜。”
桂和也吃得一腦門汗,他把最后的湯給干了,向齊淵提要求。
齊淵:“……”
這玩意兒愛吃啥跟性別和年齡有關系嗎?那是口味好不好?
“成,公子你放心!”他咬咬牙,應承下來。
“賞!賞啊!”桂和頷首。
他的仆從掏出來一錠銀子,小錠的,五兩,啪……輕輕墩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