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守，你這是何意？”

董卓一眼掃過整整齊齊擺在地上的頭顱，面皮不停的抽動。

“這些羌兵縱馬荼毒地方，燒殺劫掠，無所不為！我身為安平國相，殺之正法，董公以為不可嗎？”回話的不是郭典，而是李燮。

董卓冷笑一聲，拂袖而言，“即便如此，彼輩亦是我麾下部曲，李府君越俎代庖的時候，可曾想過問一問我這個持節(jié)的東中郎將？”

“如此毫無軍紀，敗壞大漢軍威之徒，莫非董將軍還要庇護他們嗎？”郭典邁前一步，按著腰間長劍，神色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

董卓目光流轉，從面前眾人一一滑過，最后落在張闕和曹操身上。

“孟德，還有公高，你們也是來反我的嗎？”

張闕動了動嘴角，最終沒有答話，曹操臉上神色則很是奇怪，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而他見得董卓問話，雙手不由自主的往上一拱，拱到半路，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又匆匆放下。

如此作為，倒是惹得董卓一陣嗤笑。

“董將軍還能笑的出口？”郭典憤恨的伸手遙指帳外，“下曲陽周近鄉(xiāng)里，哪個沒有被你麾下羌兵劫過，你可曾過問一句？你可曾去地方看過？凄慘之處，猶勝黃巾賊經過！地方百姓連哭都哭不出了，更遑論笑！”

“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們此行不就來逼宮的嗎？”董卓神色冷淡下來，目光灼灼的環(huán)視大帳，“只殺了這些軍侯以下的兵卒，說明你們膽子還不夠大！”

“說吧，我婿子牛輔以及李傕、郭汜幾人現(xiàn)在哪里？你們留著他們，不就是要用來拿捏我的嗎？”

“拿捏！？笑話！”郭典冷哼一聲，“這等為首罪人，自然需要和你一起押解入洛，交予廷尉嚴厲懲處，如此方能肅正綱紀！”

“董公啊……”馮巡左看看右看看，遲疑半晌，才抖著袖子上前，十萬分的懇切言語道：“事到如今，已成定局，何必再枉做掙扎呢？檻車已經在外面了……君勿需擔憂，待君啟程，我馬上就上奏疏，為君請罪，乞求優(yōu)待。”

“是你們的檻車，還是天子的檻車？”

董卓依舊冷笑連連，絲毫不理會馮巡，徑直伸出大手，對著眾人攤開，“只言片語，就想哄我自己上檻車？洛陽公文呢？天子詔令呢？拿出來給我看！”

“董公想要公文，自然有。我早于半月之前，就將你放縱手下劫掠巨鹿百姓，并坐觀賊勢，按兵不動等諸多罪狀寫成奏疏，送往洛陽。”李燮踏步向前，神情從容，“想來天子降罪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了。董公此時入檻車，倒也省的那送詔書的小黃門趕路辛勞。”

董卓眼角直跳，認認真真的看了李燮好久，原來俗話說的對，不叫的狗最會咬人！

只不過，這還不足以嚇唬住他，董仲潁又是嗤鼻一聲，就要開口反駁。

便在這時，自從入帳之后，一直沉默的張闕突然開口了，他來到董卓身前，低聲說道：“董公再掙扎下去，只不過是讓場面更加難堪，讓軍中無數(shù)兵卒坐看吾等這些佩青掛銀之輩的笑話。其實董公你自己心中也當明白，下曲陽戰(zhàn)勢演變成眼前這般僵持局面，等待董公的除了免職，坐檻車入洛服罪，沒有其他可能了！”

“如今吾等幾人，不過是將這時間提前些許而已。”

董卓看著張闕好半天，臉上的冷笑慢慢消失，終究變成了了一聲長長嘆息。

其實他昨夜心中那股不安，哪里是因為放縱牛輔等人率兵出去劫掠而不安，些許黔首在他眼里算得什么？

他不安的是這一日又一日飛速流逝的時間，須知道盧植為何會被奪職下獄？那個沒有受賄成功的小黃門，給漢靈帝說的言語，乃是廣宗賊易破，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

說白了，洛陽那個天子要的就是速平黃巾，天下重新安定，他好繼續(xù)做自己的太平皇帝！

那么同樣踟躕于下曲陽城前，徒勞無功的董卓，怎么會想不到自己的下場呢？

只是正如張闕所言，他現(xiàn)在的不甘心，不過是為了最后的體面而已。

“董公，我扶你出帳吧？”

眼見得董卓神色變幻，張闕趁熱打鐵，直接伸手去扶董卓。

盡管以董卓此時的矯健，尚且不需要人來扶的地步，但他還是握住了張闕伸出的手。

“我走之后，他們要換上來的新主帥，應當就是公高了吧？”董卓胖大身子緊緊靠住張闕，壓低聲音說道：“這些太守、國相個個心懷叵測，他們的話你得謹慎著聽。”

張闕眼睛一瞇，沒有答話。

董卓嘴角一勾，繼續(xù)說道：“莫要以為我是在故意挑撥，你別忘了，這個主帥可不是好做的，已經有我和盧子干兩個前車之鑒了，你自己當心中有數(shù)，不要又被他們推出去當了頂缸的。”

張闕依舊沒有回復，伸手掀開了簾門。

艷紅的暮色之中，一輛為了照顧董卓身軀而特意加大的檻車，躍然眼前。

董卓松開了張闕的手，盯著那輛檻車半晌，沒來由的笑了一聲，對張闕留下了自己最后的忠告，“切記，不要攻城，誘張寶出來野戰(zhàn)，如此方有勝算。”

說罷，不再去看張闕，也不理會張闕有沒有回答，而是扶著腰，大步往前。

檻車旁邊，李傕、郭汜臊眉耷眼，將頭埋進了自己褲襠里面，根本不敢看董卓，至于蓬頭垢面，雙手被捆住的牛輔則委委屈屈的喊了一聲，“岳丈大人，你得替我做主……”

“閉嘴！”董卓大怒，“我當初怎么就招了你為女婿呢？早知道縱然讓阿女終身不嫁，在家侍奉老娘，也比嫁給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草包來得強！”

隨后，一把推開牛輔，自己打開檻車，鉆了進去，大手一揮。

“愣著干嘛，趁著暮色尚好，送我入洛！”

……

董卓即走，但是重新轉入大帳的一眾兩千石，臉上神色卻依舊沒有放松。

“公高，此間現(xiàn)在由你做主了。你且說說看，當前局勢該如何解決？”沒有絲毫遲疑，李燮一上來就問的很直接。

張闕當然也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換帥之事我們搞定了，那如何撬開下曲陽，剿滅張寶，就得你出力了。

“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董仲潁走后，他留下的這兩萬兵力如何處置。”張闕伸手朝著帳外遙遙一指，方才董卓入檻車，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免引起了諸多兵卒的驚呼和騷動。

“這兩萬兵卒，半數(shù)是盧公留下的北軍五校，半數(shù)是董仲潁帶來的涼州兵和河東兵。北軍自不必多說，而涼州兵中其實也基本都是漢人，真正是羌人的唯有三千羌騎。我準備將這三千羌騎分拆成三支，由郭公、李公和馮公，你們三人各領一支，以作壓制。至于北軍五校，歸我率領，余下的涼州漢人和河東兵，歸孟德率領。”

“你們意下如何？”

張闕踢了踢地面上血液已經漸漸干涸發(fā)黑的十幾枚頭顱，目光掃過李燮三人，還有縮著腦袋站在最后的曹操。

李燮面不改色，馮巡有些驚喜，曹操若有所思，至于郭典則絲毫不在意這些，他急切的說道：“這些都好說，有董仲潁和這些頭顱警示在前，那些羌人再放肆也翻不了天。你先前說要用計誘使張寶出城，趕緊說說，準備怎么個誘法？”

張闕輕咳幾聲，“很簡單，撤軍，離開下曲陽。”

“只是撤軍？”郭典疑問道：“張寶此人異常謹慎，即使撤軍，只怕也不會輕易出城！”

“撤軍只是第一步，而且不能隨意撤，是往廣宗方向撤。”

“公高你的意思是，圍魏救趙？用圍攻廣宗城迫使張寶率軍去救？”李燮擰著眉頭思索片刻，就搖頭道：“廣宗亦是一座堅城，又有張角和張梁兩個妖人坐鎮(zhèn)，怕是比下曲陽還難攻。張寶必然深知這點，他是不會因此而出城的。”

“只是如此，張寶當然不會出城。但若是，有個讓他不得不出城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

張闕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張角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