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半無人私語時
- 受命于天?從縣令開始,打通三國
- 玉谿山人
- 3743字
- 2025-05-10 09:00:00
面對著程立的喝問,率先涌上張闕心頭的居然是一抹喜意。
“程公,你這是在擔憂我嗎?”
程立一愣,萬萬沒想到張闕竟然是這等反應,板著的臉差點因為這句話而破功。
他輕咳幾聲,再度肅然起來,教訓道:“兵者,死生大事矣!豈容兒戲!你教薛房說的那些慷慨言語,難道只是用來誆騙他的?要挾我的?”
“所謂的亂世如潮,迎浪而上,就是如你這般不管不顧,只身潛伏入營?”
“須知道,老夫能助你一次,卻不能助你第二次!”
張闕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拱手相對,“程公教訓的是,不過我與薛房所說言語,皆是肺腑之言,并非以虛言誆騙人心。至于說要挾程公,一開始確實存了這等狹隘心思,但是后來我就明白了。以程公為人,來與不來,只在己心,是任何人任何事也要挾不了的。”
“所以,白日見到程公時候,我才會說自己很高興。”
見到張闕這么坦白,程立神色也不免一動,卻依舊板著臉。
張闕攤了攤手,半開玩笑地說道:“再說了,若不是這遭潛伏入營,又怎么能遇到陳公臺呢?”
程立聞言冷笑一聲,“陳公臺?虛名大過其實。其人看似剛直壯烈,實則眼界狹隘,存于他心中的不過東郡、兗州一地。”
“你若信他,不知道他何時就會為了鄉黨,將你賣了!莫忘了,你乃是河內人,并非兗州人!”
張闕默然伸出手,接住一束從頭頂翻飛旗幟間漏下來的月光。
掌中光斑如銀色魚兒一樣游離不定,卻似天上有風吹過。
怔怔看了片刻后,張闕微嘆一聲,“陳公臺四處借兵,為的只是解東武陽之圍。這等心思,他其實并沒有隱瞞,我也早就知曉。”
“至于鮑允誠,想以我和陳公臺為墊腳石,作自己的進身之階,這也不難猜到。”
“既然你都心中有數,為何還要與虎謀皮?”程立聲音微微提高,顯然張闕的答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張闕將攤開的手掌一攥,轉過身來,認認真真的對著程立說道:“程公剛剛那句話說的其實只對了一半,他們利用我,我又何嘗不是利用他們呢?”
誰知道程立聞得此言,臉上冷笑又現,“我知道是人都有野心,特別是如你這般出身高門的年輕人,但是野心需得與才能匹配。你就如此自信能一面壓服住陳公臺和鮑允誠,一面擊破黃巾亂軍?莫要到最后,徒勞無功,落得兩手空空!”
“原先不過是有五成把握,不過嘛,現在程公在此處,我心中就有十成把握了!”
張闕眉頭一挑,對著程立拱了拱手,一臉要抱大腿的無恥模樣。
程立沒好氣的翻了翻眼皮,全當沒看見,卻又繼續詢問道:“且說說你那五成把握是從何而來。”
張闕精神一抖,明白這是程立的考校了,旋即伸出三根手指,一一道來。
“暫且不說如何壓服陳公臺和鮑允誠,單是黃巾亂軍。我此番潛伏入營,卻是探明并確認了亂軍有兩大可破之處。其一,亂軍雖然宣揚黃天平等,實則這短短時間,就已經分出階層,上下不一,人心不齊。加之東武陽久攻不下,士氣頹廢低迷。”
“其二,亂軍兵員素質不強,前一月尚且是拿著鋤頭犁田的農夫,這個月就能變成精銳猛士?此外,裝備不齊,除去那些首領有鐵甲,余下的正卒披甲者不過十中二三罷了!而我軍包括鮑允誠部曲,卻是人人披甲!”
“所以說這股亂軍雖然有兩萬之眾,其實不過是當初東阿城前那支亂軍的翻版,強的有限而已!”
程立聽完不置可否,盯著張闕余下的那根手指,“還有其三呢?”
“其三,就要說到陳公臺了,程公方才說他心中只有兗州,那么東武陽這個故鄉在他心中就不可謂不重要了,既然如此,為何明明只借到鮑允誠一千兵馬,他就回來了?”
“所以,他肯定背后還有依仗!只是對我和鮑允誠都隱瞞了。這就是我可利用之處!”
張闕目光一閃,斬釘截鐵的放下了最后一根手指。
程立微微頷首,張闕能想通這些,看來倒也不算呆傻。
“所以你打的主意,便是逼出陳公臺后手,好與其聯合壓過鮑允誠?”
張闕搖了搖頭,“陳公臺不需我來逼迫。畢竟我雖是河內人,可還是東阿令,勉強算是半個自己人。但,鮑允誠就是實打實的外郡人了!鮑允誠依仗兵勢,想要爭奪此役主導權,這已然觸及了陳公臺底線。”
“所以,今夜,陳公臺一定會來尋我‘坦白’!”
“程公若是有空,不妨于此處靜候,看看我之猜測是否準確!”
程立捏著胡須,目光上下審視著張闕,沒有直接答復,卻尋了張低矮胡床坐了下來。
兩人相對而坐,各自安靜的看著空地上,隨風而動的散漫月光。
過了沒多久,程武便匆匆趕來,身后跟著一人,披著鶴氅,大袖飄飄,不是別人,正是陳宮!
“已經夜深,公臺兄去而復返,難道是又輾轉難眠?來尋我這個未寢之人?”張闕上前相迎,嘴里說著玩笑話。
陳宮臉上露出苦笑,對著程立和張闕團團拱手。
“此番前來,乃是因為收到一封急報,事關東武陽解圍大事!這才趁夜來訪。”
“什么急報?”張闕露出驚訝神色,“難道是亂軍有援兵到來?”
“非也,不是亂軍援兵,而是我軍援兵!”陳宮擺了擺手,臉上神情振奮。
“可是魏郡審正南騰出手來了?”張闕也振奮起來,趕緊發問。
陳宮搖了搖頭,伸手往南一指,“不是河北審正南,這支援兵乃是從南而來,乘氏李進!”
“原本我只是去信一封,聊作相邀。”陳宮不住的感慨,“未想到李氏居然如此慷慨仁義,遣派族中最為武勇的李進李進先,親領一千騎兵,星夜來援。”
“此時他已從秦亭津口渡過大河,正在東武陽城西五十里處!”
“乘氏?未想到就連兗州腹地的濟陰郡,亦有公臺好友!一千精騎!有這等勁卒,我們更添好幾成勝算了!”張闕連連咂舌,不知道是因為陳宮層出不窮的好友,還是因為李進那一千騎兵。
“其實李氏與我陳氏早有商貿往來,關系算的密切。”陳宮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也不瞞公高兄,我陳氏便是東武陽城內最大的馬商。”
話說,相比于西漢嚴格的抑商政策,東漢對商業活動采取的則是放任態度。隨之而來的,就是商賈的地位與前朝相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止是百姓黔首為了生計,做些織鞋販履的事情,經營小本販賣生意者,比比皆是。上至幾世幾公的世家大族,下至各郡各縣的豪右大戶,其實都是商人,要不然他們莊園塢堡里的產出的瓜果蔬菜、紡織手工品,怎么吃的完,怎么用的完?
而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商人,卻是漢靈帝這個堂堂皇帝,九五之尊。不止賣官鬻爵,還在宮內仿造街頭市場,讓宮女嬪妃一部分扮成各種商人在叫賣,另一部分扮成買東西的客人,自己則穿上商人的衣服,扮商人扮的不亦樂乎呢!
所以,其實陳宮此時的不好意思根本就沒必要,只是其人性格如此,自我覺得商販這個身份,在張闕高門子弟面前,著實有些不入流。
“太好了!”然而張闕卻是驚喜不已,高呼一聲后,一把握住陳宮雙手,“公臺兄可知道,我為何要渡過大河來東武陽,就是為了馬呀!”
“哎,今日你也看到了我麾下部曲多以步卒為主,實際上是不得已為之。若不是缺馬,我早就組建起一支精騎了!”說到這里,張闕深深嘆氣,“又何至于行軍如此緩慢,因此為鮑允誠所蔑視!”
陳宮先是一愣,隨即也跟著嘆息,“鮑允誠實不該如此狹隘!不過,缺馬這等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東武陽之圍一解,我就從城中馬市,揀選一千匹優良戰馬贈予公高兄!”
“這怎么能行!”張闕連連搖頭,“一匹幽涼好馬,至少值得上百萬錢!一千匹,豈不是需要十萬萬錢!?怎敢受公臺兄如此厚禮!”
陳宮頓時吸了一口涼氣,覺得有些牙疼,普通戰馬不過四千錢一匹!上百萬一匹,那得是萬里挑一的好馬,只有郡守這樣的兩千石才配騎。自己陳氏雖然是兗州最大的馬商,像這樣的馬,每年也就能有個十數匹,去哪里找一千匹給張闕?
可是張闕卻一臉的感動,緊緊抓住陳宮雙手不放,儼然是要趁機將這件事敲定的模樣。
陳宮無奈的干笑兩聲,“公高兄言重了,上百萬的好馬,我東武陽馬場之中也不過數匹而已。實不夠一千之數,只能選出兩匹,贈予公高兄自己騎乘。”
聽得此聲,張闕頓時滿臉失落。
陳宮趁勢抽了抽手,卻依舊難以抽出,只得繼續說道:“不過,我陳公臺答應,贈予公高兄的千匹戰馬必定優于普通馬匹,馬高至少六尺!”(注)
聽到這里,張闕才戀戀不舍的松開了手,不過接下來卻輪到陳宮反過來攥著手不放了。
“只嘆我東武陽被圍城半旬之久,也不知道城內情形究竟如何,不知道這些戰馬是否康健,更不知道吾之鄉黨們是否還能堅持……”
說到最后,陳宮眼眸濕潤,已經不能成句。
得了陳宮贈馬允諾的張闕,此刻自然是當仁不讓,把頭一抬,慷慨激昂,“公臺兄放心,如今我麾下部曲已然抵達,乘氏李進更已渡過大河,擊破亂軍,解圍東武陽就在眼前了!”
“有公高兄這句話,我就安心了!”陳宮對上張闕眼睛,重重點頭,旋即又問,“是否要派人喚來鮑允誠,將李進之事告知?”
“如此深夜,只怕他已經睡下,待我們將破敵之策完善后,再知會他也不遲。鮑允誠有大節,不會拘泥這等小事的。”
“…這,也好!”
見陳宮點頭,張闕心中暗笑,臉上神情卻如常,甚至變得更加肅然起來。
“不過,眼下局勢已經發生變化,依我淺見,公臺兄先前的四面破敵之策,還需要加以改善一番。”
“哦?如何改善,公高兄不妨細說。”
陳宮看似是問張闕,實際上卻看向了帳內端坐如磐石,一言不發,仿佛自己不存在的程立。
張闕也是同時望向了程立。
被兩道視線灼燒的程立,依舊如同石佛入定。
張闕心中一沉,涌上了幾許失落,就在他強打精神,準備自己對著陳宮說話之時。
一聲長嘆悠然而生,只見程立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擺了擺手,示意兩人靠近。
然后,輕聲細語的,說出了一番話來。
夜色愈發深沉,一點燈火從帳內透出,垂下的簾門,將瑣碎的私語遮得密不透風。
……
注: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漢書卷五·景帝紀》,五尺九寸為漢軍戰馬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