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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未眠,君亦未寢

“令君,我……”

剛剛鉆入帳篷,程武就忙不迭的開口,想要為先前自己的遲疑踟躕告罪。

張闕眼睛一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什么令君,我叫張三,你忘了!?”

程武急忙改口,連番出錯之下,額頭汗水止也止不住,神色更是惶恐。

張闕安慰的拍了拍程武的肩膀,示意無妨。

心中卻不免嘆息,程武和程延這兩個程立之子,都只是中人之資,著實沒有什么出眾的才能。程武尚且算好,加冠之后就跟在程立身后,也算是稍有歷練,待人接物這塊還行。

所以自己才讓程武出面當了帶頭人,只是沒想到,他還是過于迂闊了,連賄賂這點小事都戰戰兢兢,不敢為之。

至于程延……

張闕瞟了一眼身邊那個雙拳緊握,面色漲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的年輕士子,嘆息更盛。

此次潛伏到東武陽黃巾大營,張闕之所以留下薛房,帶上程氏兄弟,一方面是要留忠心的薛房替自己掌握東阿城兵權,另一方面,自然是暗藏借著程氏兄弟,裹挾程立的心思了。

也不知道當聽說兩個兒子都被自己帶走之后,程立那個倔老頭會是什么表情?又會做出如何反應?

張闕嘴角一撇,露出了帶著壞意的笑。

另一邊,涌進帳篷的一眾扈從,卻已經叫苦不迭起來。

“這帳篷太簡陋了吧……說是帳篷,不如叫做窩棚……”

原來這間所謂的帳篷里,根本什么都沒有,別說案幾床榻,只在角落里堆著薄薄一層稻草秸稈,連被褥都無。

“我們又不是來享福的,計較這些干甚?”

張闕一屁股坐在稻草上,順勢對著眾人招了招手。

“令…張三兄,我們究竟來此是要做什么?”程武選了個稍微干凈的地方蹲下,悄聲問道:“刺探軍情還是……”

“還是刺殺那梁仲寧!”程延迫不及待的插嘴,聲音壓的再低也壓不住他的興奮,臉色已經漲紅的快要爆炸了。

“荒謬!我們一行不過七人,如何刺殺一軍主帥?”程武對于自己弟弟向來不假辭色,嚴厲喝問道:“莫要滿腦子胡思亂想,你以為張三兄如你這般幼稚?”

說著就看向張闕,然而張闕卻擠著眉頭沒有言語。

“張三兄……難道你真的存有這個想法?”程武一愣,冷汗瞬間濕透內衫,幽幽然想起了自家老父親說過的那句話:此人心思跳脫,跟著他只會成為荒野枯骨!

張闕將程武表情盡收眼底,微微搖頭,正要開口之時,卻忽然閉緊嘴巴。

嘭!

只見帳簾掀開,一個腦袋鉆了進來,正是先前那個臉上帶疤,面容兇惡之人。

“忘了和你們說,若是聽得有鐘聲響起,就是吃晚飯的時候。切記,要是錯過了時辰,你們就餓著肚子睡覺吧!”

程武急忙起身道謝。

不過,那漢子卻不看程武,而是對著張闕抬了抬頭,“你不錯,個子高,長得俊,腦子也機靈。想立功,可以來找我劉疤面。唔,若是有人欺侮你們,也可以報上我的姓名,不過……”

說到這里,劉疤面嘿嘿幾聲,就放下帳簾,搖頭晃腦的離開。

“此人可惡,分明是瞧上了我們的錢財,試圖敲詐。”程武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劉疤面的言外之意,一時惱怒起來。

而被劉疤面這么一打攪,張闕也沒了解釋的意思,身處敵營,人多耳雜,有些話,有些事不必先說,等時機到了再講吧。

就這樣,眾人也不再說話,各自尋了地方坐下,就連程武也抱著雙膝,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道悠長的鐘聲響起,眾人這才走出帳篷。

這里必須稱贊一聲劉疤面,收了賄賂,辦事倒也不含糊,盡管沒有將張闕等人安排入中軍大營,卻也相差不遠,與中軍大營只隔著一道籬笆墻,而領吃食的地方也正在這墻邊。

“倒也不算太稀。”

篝火邊,張闕看著手中陶碗,漿湯晃蕩,雖然面上覆蓋著不少野菜葉和芋子,但是大部分還是米粒。由此可見,這支黃巾隊伍的存糧還算充沛,想來在圍困東武陽前,至少也是劫掠了幾個小縣的。

淺嘗一口,味道有些酸澀,不知道是野菜的苦味還是芋子沒有剝皮的緣故。

程武等人什么時候吃過這等食物,只是這一口,就個個面色難看。

就在這時,一股濃郁的肉香飄了過來,引的眾人紛紛四處找尋。張闕抬頭一看,發現就在籬笆墻的左邊,也就是中軍大營里,幾團篝火上面,正架烤著好幾只大牲口,有牛、有羊、還有幾只兔子之類的插在火邊。

篝火旁邊一群大漢談笑肆意,周遭倒著好幾個酒壇,其中幾人赤裸著上身,載歌載舞,顯然是已經喝得起興。

“羨慕了吧?”

正當張闕仔細打量時候,有人在身邊說話。

張闕回過頭,看見一張蒼老的臉,正是先前剛剛入營時候,曾經見到過的在大旗下宣講的那個皓首老人。

“黃天是公平的,他們打了勝仗,立了功,自然能夠吃肉喝酒。少年郎,你若是也想如他們一樣,那就得上陣殺敵咯。至于我們,做些雜務,就能喝上這么一碗熱粥,已經足以。”

老人說著,舉起手中陶碗,唏哩呼嚕的吞了一大口,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張闕眉梢一動,微笑道:“我先前看到老丈在旗下講經,這不算是雜務吧?”

“小老兒哪里懂的什么講經,只不過是將大賢良師曾經講過的話,重復一遍,說與他人聽罷了。”老人搖了搖頭,臉上笑容不減。

“老丈曾經見過大賢良師?”

老人放下碗,臉上露出回憶神色,“當然見過,彼時老朽尚且康壯,偶然聽到大賢良師的聲名,就起了心思,從東郡出發,不遠千里去到了巨鹿郡。”

“在大賢良師宅外,一顆大樹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圍坐,安靜聽其講經,如癡如醉。等到清醒之時,才發現星河流轉,已過一日一夜,而聽經眾人,居然半點疲憊和饑餓都沒有!”

“這等場景,直到今日,我亦常常夢及。”

“如此說來,老丈已經能算是大賢良師親授徒弟了,如此資歷,至少也能做一方渠帥,為何會……”張闕指了指隔壁的熱鬧,又指了指手上陶碗內的菜粥,想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哈哈。”老人發出一聲大笑,搖著頭說道:“我方才說過了,他們之所以能夠吃肉喝酒,是因為他們立了功勞,為黃天做了貢獻,是他們應得的。我一垂垂老朽,上不得陣,殺不得人,豈能因為曾經有幸聽過大賢良師講經,就堂而皇之的居于高位,不勞而獲呢?”

“若還是什么都講資歷,講出身,那黃天與蒼天又有什么區別呢?”

“我們又何必立起這面蒼天已死的旗幟呢?”

張闕心中一驚,偏偏又無言以對。

而另一邊,聽得入了神的程延忽然出聲詢問。

“那老丈可懂得如何制作符水?”

他的眼睛里滿是好奇,雙手比劃道:“喝了符水之后,真能肉白骨活死人?真能變成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黃巾力士?”

張闕也很好奇,畢竟這符水的聲名就算是在史書上也是留下了一筆。后世不知道多少人,探究爭論其本質到底是何物。

老人看了看程延,又看了看張闕,以及周遭一眾聽了幾人談話圍攏過來的民眾,淡淡的笑了。

顫顫巍巍的端起擱在手邊的陶碗,指著碗里的菜粥,說道:“這就是符水。吃了能讓人肚子飽,不再饑餓難耐的,就是符水。”

眾人紛紛發出失望的哀嘆,張闕卻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應該就是符水的真面目。

米湯或者說是加了草藥的米湯。

然而張角就是靠著這等簡單的東西,十幾年間聚攏了幾十萬的信眾,掀起了眼前這場席卷天下的大亂,眼看著維持了數百年的漢室天下搖搖欲墜。

這又該跟誰說理去呢?

張闕心中一時波瀾,有些紛亂起來。

天色昏昏而暗,草草喝完菜粥之后,張闕沒有繼續在篝火邊逗留,轉而帶著程武等人返回帳篷。

不過卻在回來路上看到隔壁帳篷前面,正背手佇立著一人,昂首遠眺,不知道是在觀星,還是在吹風。

張闕沒有理會這人,卻不想,那背手之人忽得轉身,與張闕無聲對視了一眼。

朦朧夜色下,一時看不清容貌,張闕卻覺得這人眼神有些熾烈,讓人心頭猛然一燙。

……

黑洞洞的帳篷里面,張闕聽著耳畔此起彼伏的鼾聲,根本睡不著。

可能是一來到這個時代,就被黃巾軍包圍的緣故,對張闕來說,所謂的黃巾軍不過是他賺取資歷的經驗包,是他向著更高更大權勢攀爬的墊腳石。

可是,在與那皓首老者一談之后,張闕的心中卻升起了幾分異樣感覺。

這感覺說不上來,有些像憐憫,有些像同情,亦或者可以說是感同身受。

底層牛馬的滋味,無論古代還是后世,其實都相差無幾。

如此反側,加上帳篷內難耐的鼾聲,張闕實在是躺不下去了。

一個翻身,輕巧的踩著地上空隙,往帳外走去。

掀開簾門,一股寒風襲面,張闕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冷戰,身上所有躁動也慢慢平靜下來。

偌大的軍營里面,早已經沒了白日的嘈雜,間或有刁斗聲隱約傳來,卻更顯寂靜。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斗春秋,秦漢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

一首西江月吟完,張闕莫名一嘆。

冷不丁,身后卻響起了一道清朗聲音。

“好詩好辭,如此幽深寒夜,我輾轉難眠,未想君亦未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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