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摸哥兒
- 1981文壇教父
- 不眠的吳質
- 2874字
- 2025-05-11 23:54:38
楊百川輸掉兩塊錢后,扯著幺妹的胳膊往外走。
一邊往自己的房間挪,一邊小聲說:“姑娘家家,學點好的,在外面不準打牌哈!”
百云噘著嘴,悻悻地嘟囔:“曉得咯。”心里大概在想,你輸了才這么說,要是贏了,比哪個的癮都大。
楊百川坐回床鋪,頭頂的床板突然吱呀亂叫。仰頭望上去,只見上鋪的男人斜出腦袋,頭發短短的,花白一片,唇上留著厚厚的胡須。
那人看見楊百川發現了自己,笑了笑,操著一口帶湖北口音的普通話:“小同志,你的小說能借我瞄一眼不?”
楊百川一愣,心想,怎么誰都對文學感興趣呢,當真是滿大街都是文青的時代啊。
那人見楊百川沒動彈,趕忙解釋道:“啊,我沒別的意思,剛剛聽你跟那個人聊天,覺得你們很有想法,就對你的小說有點好奇。你要是不愿意,也沒關系的。”
楊百川聽這人的談吐,似乎不凡,就伸手到挎包側邊摸稿子。
剛把手伸進兜里,心里咯噔一下,稿子居然平白無故沒了。
楊百川連忙一把抓過挎包,把各個兜都翻了個遍,像舌頭似的耷拉在外頭,但就是什么都沒有。
我去,怎么會不見了?!
楊白云見哥哥滿臉慌張,在包里翻來找去,問:“啥子找不到了?”
“稿子啊,我剛剛還在改的稿子!”
“你起來,看看鋪蓋里面嘞?”
楊百川猛地躥起來,咚地一聲撞在中鋪的床板上,趕忙捂著腦殼翻找床鋪的角落,一樣空空如也。
百云小聲嘀咕:“該不會是遭摸哥兒(扒手)摸了吧……”
“又不是啥子值錢的東西,摸哥兒啷個會……”
上鋪的老先生看著比楊百川還慌,邊往下爬,嘴里邊急吼吼地念:“哎呀,快點找找,稿子怎么能搞丟了嘞?!”
楊百川望著那個蝦米一樣弓著背、笨手笨腳往下爬的身影,心里登時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先前那個眼鏡吧!
他仰起腦殼喊:“老師,剛剛跟我說話那個人,你看到沒得?”
頭發花白的老先生還懸在半空,扭過脖子:“剛剛下面鬧麻了,我也沒注意啊。”
等他落了地,幾個人又在床腳找了一圈,只摸出幾粒南瓜子殼和一手灰,別的一無所獲。
楊百川坐在床鋪上:“我覺得就是剛剛那個人偷的。”
百云拍了拍手上的灰:“他偷稿子做啥子?”
老先生也搭腔:“對啊,又不是錢不是財的……”
楊百川心里還在琢磨,百云就說:“我們把他找來問問,不就曉得了?”
楊百川擺了擺手,臉上一副輕松模樣:“不用了。”
在穿越前,楊百川寫過網文,知道備份文稿的重要性,如今也沒有丟掉這個習慣。出發前,他就把《紅花椒》的初稿重新謄抄了一份,放在家里了。
他打算明天一下車,就沖到郵電局拍份電報,喊母親把壓在書桌玻璃底下的稿子給他寄到江城來。
他心里清楚,韓家書平時看著大大咧咧的,但在這種跟利益相關的事情上,卻心細如發,甚至有點斤斤計較的程度。母親早已明白寫作對于兒子的重要性,當然不會馬虎。
所以他很放心把這件事托付給韓家書。
老先生這下也放心了,臉上的褶子舒展開來,坐在下鋪,開始跟二人東扯西扯。
楊百川得知,老先生名叫畢煥吾,1909年生人,是漢大中文系的教師。
畢先生聽說百云是去漢大報道的,而且同樣是中文系的學生,一下就激動起來,說話的語氣越發熱絡、親切。
他跟個小藍書博主似的,跟二人推薦起小吃,說漢正街有家熱干面要少放麻醬,糧道街有家豆皮,得四點就去排隊。
他對吃食很考究,這讓楊百川想到汪曾祺。
后來又聊到文學上,畢先生是專門搞現當代文學研究的,平時也寫點散文。所以他對楊百川的作品頗感興趣。
楊百川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畢老師,漢大有打算籌備作家班嗎?”
畢先生愣了一愣,但旋即臉上又放松了,坦白道:“是有這么個想法,可就只是提了一嘴,什么都還沒開始籌備。起碼得等兩三年吧。等我們籌備好了,歡迎你來啊!”
老先生在楊百川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楊百川笑著說:“一定一定!”
他們在第二天下午四五點到了漢城站。
畢煥吾知道漢大附近有個郵電局,能發電報,就喊他們兩個跟自己一路,招了輛出租車,一行人到了漢大門前。
漢大是沒有圍墻的,就一塊牌坊,一面題著漢大的名字,另一面是小篆體的“文法理工農醫”。
站在牌坊底下,能遠遠看見一片郁郁蔥蔥的矮山,那便是漢大很有名的羅家山了。
楊百川先把幺妹送到報道的地方,接著自己問路,摸到了郵電局。
晚上,他跟幺妹在校園里亂逛。
在穿越前,他在21年來過一回漢大。由于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漢大那時修起了圍墻,他只能找相熟的人幫忙預約入校。
他記得漢大除了一座狐貍出沒的山丘外,還有一灣寬闊的湖水——東湖。
在21世紀的夜晚,站在湖邊,能看到湖對門林立著霓虹高樓,五彩繽紛的倒影如一條條活躍的皇帶魚。
他領著幺妹往那邊走去。
在這個年代,東湖對岸還沒有高樓,只有零零星星幾處建筑,夜色里漆黑一片。
沒有光污染,便能看到繁星點點。湖水微晃,星星的影子也跟著搖曳,宛如碎銀。
岸邊有幾條棧橋,往湖心延伸,橫的縱的圍成一個方格。夏天的時候,人們可以在這里游泳。但眼下這季節,已經沒人下水了,但可以走上棧橋,就猶如一步步往湖里走去。
走到湖邊,楊百川遠遠看見棧橋上擠著一群人,幾束手電筒的白光晃來晃去,探入幽黑深邃的宇宙。
走近些,就聽到一個昂揚的男聲傳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
原來又是個詩會,想必都是些漢大的學生。
兩兄妹走過去時,圍在外圈的人扭過頭來。有個女青年沖他們倆咧嘴笑了笑。
楊百川小聲說:“北島。”
那個女青年開口問道:“同學,你也喜歡詩?”
楊百川點了點頭。
女青年一下來了精神,興奮地說:“太好了!那你寫詩嗎?”
楊百川心里卻不太篤定了。
詩歌不是穿越了就能寫好的。
他寫《一個人的中國》《霧鎮》《紅花椒》這些小說,是在拆解了別人小說的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原創。他不愿照搬照抄,詩歌也是如此。
但這套放在詩歌創作上,就完全不管用了。
那些詩歌,他實在讀不懂,更別說拆解了。他所能做到的只有基于原始感受的欣賞,換句話說,就是讀起來美,但摸不透其中的門道。
他知道眼下不管是在學界還是在青年群體之中,朦朧詩都大受追捧。
學界正進行著激烈的辯論。
傳統派罵它“晦澀”、“脫離現實”,甚至這個詩群的名字,也是因為一篇批評文章《令人氣悶的朦朧》而來。
也有不少死忠的擁護者,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謝冕、孫紹振、徐敬亞三位學者。他們分別寫了一篇文章,標題里都有“崛起”二字,盛贊朦朧詩是新美學的崛起。
楊百川把這些文學史的知識點背得溜熟,但一直沒敢碰詩歌創作,就是因為缺乏這方面的本事。
他記得有位作家說過,寫詩得靠感性,寫小說得靠理性。或許自己就是個理性的人吧。
楊百云在旁邊笑著搭話:“我哥是寫小說的,不寫詩。”又扭頭望向楊百川,“是不是嘛?”
女青年熱忱地講:“寫小說也好,反映社會現實。”
手電的光線像陽光下的冰柱一樣在人群里搖晃,使人頭暈目眩。目光越過靜謐的人群,楊百川忽然瞥見一個閃爍的鏡片。
他慢慢撥開人群,墊著腳尖望過去。竟然是車上遇到的那個青年!
他悄悄摸過去,狠狠地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嘿!”
青年嚇得一哆嗦,回頭見是楊百川,跟見了鬼似的,縮起腦殼就往人縫里鉆。
楊百川伸手欲抓,卻撈了個空,也提著手肘往外擠,追上前去。
青年大喊:“不要追我!”腳底下一滑,撲通一聲栽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