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卿遣人送來的鎏金胭脂盒，在月華下流轉(zhuǎn)著詭異的幽藍(lán)色澤。我摩挲著盒面鏨刻的纏枝蓮紋，指尖觸到某處凸起時，藏在暗格里的玫瑰胭脂突然彈出來，甜膩的香氣里裹著腐尸般的腥臊。
“沈姑娘可要試試這西域貢品？“侍女捧著銅鏡的手在發(fā)抖，鏡緣鑲嵌的孔雀石映出我左頰新結(jié)的痂。三日前那場毒衣風(fēng)波留下的傷口，此刻正隨著月圓夜的臨近隱隱發(fā)燙。
我蘸取胭脂點在唇上時，銅鏡忽然蒙了層血霧。腕間的玉璜劇烈震顫，裂縫中滲出的液體在妝臺積成小小的“危“字。門外適時響起程硯之清冽的嗓音：“尚宮局遣在下來為姑娘換藥。“
侍女如蒙大赦般退出去，帶起的風(fēng)掀翻了燭臺。程硯之的藥箱撞在門框上，滾出個刻著蛇紋的銀瓶。他沾著藥膏的手指撫過我結(jié)痂的傷口，突然用力按壓某個穴位：“今夜無論聽到什么動靜，千萬別出這間廂房。“
子時的更漏滴下第一滴水時，左臉突然傳來蟻噬般的刺痛。銅鏡里的胭脂化作活物，玫瑰紅沿著唇紋蔓延成蛛網(wǎng)狀血絲。我扯下妝奩暗層的解毒丸咽下，喉頭卻像吞了塊火炭，玉璜在皮肉上燙出焦糊味。
窗欞外傳來銅剪摩擦聲，兩道黑影映在茜紗窗上。其中一人用古怪的腔調(diào)哼著《霓裳羽衣曲》，另一個手持的利器在月光下泛著孔雀膽的幽藍(lán)。我佯裝昏睡伏在妝臺，袖中銀針沾滿從程硯之藥瓶偷來的化尸粉。
“永寧公主——“沙啞的呼喚裹著鐵銹味撲在耳后。刺客的銅剪擦過我脖頸時，藏在發(fā)髻里的銀針精準(zhǔn)刺入他曲池穴。另一人見狀甩出鐵鏈纏住我腳踝，鏈頭掛著的虎頭鞋銀鈴發(fā)出刺耳鳴響——正是我妝匣里失竊的那枚。
纏斗間胭脂毒素徹底發(fā)作，左臉皮肉如蠟油般融化。我撞翻的妝奩里滾出養(yǎng)父遺留的繡繃，金線牡丹遇血舒展成完整的地形圖。刺客突然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銅剪狠狠刺向繡繃中央的宮殿標(biāo)記。
“閉氣！“
程硯之破窗而入時甩出的藥瓶在半空炸裂，青色煙霧中浮動的金粉形成“丙辰“字樣。刺客痛苦地捂住雙眼，潰爛的眼眶里鉆出細(xì)如發(fā)絲的蠱蟲。我趁機(jī)將化尸粉撒向蠱群，卻在白煙升騰時瞥見程硯之后頸的狼頭刺青。
“別碰臉！“他攥住我抓向潰爛左腕的手，藥箱底層冰玉匣里的雪蛤膏泛著熒光。刀刃切入腐肉的劇痛中，玉璜突然發(fā)出悲鳴，裂縫涌出的血水竟在銅鏡表面繪出完整的皇宮暗道圖。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我熟悉的容貌。右臉尚存沈昭陽寡淡的眉眼，左臉潰爛處卻浮出朱砂色蝶形胎記。程硯之手中銀勺突然墜地，藥膏潑灑形成的圖案竟與養(yǎng)父密室里的漠北星象圖完全重合。
“原來王叔臨終前說的火蝶...“他沾著藥汁的手指撫過胎記邊緣，在觸及我顫抖的睫毛時猛然驚醒。門外傳來雜沓腳步聲，他迅速用易容膏重塑我的面容，卻將胎記輪廓用銀針封在顴骨之下。
貴妃帶著林綰卿闖入時，我臉上已覆著層半透明的藥膜。林綰卿的團(tuán)扇挑起我下巴，東珠耳墜閃過幽藍(lán)暗芒：“聽聞妹妹被宵小所傷？“她尾指突然刺破藥膜，沾取膿血抹在自己眼尾，“哎呀，這毒倒是襯得人面若桃花。“
我盯著她瞬間發(fā)黑的指尖冷笑：“不及林姑娘耳墜里的噬心蠱惑人。“腕間玉璜突然收緊，勒出的血痕在地面積成“丙辰亥時“的水漬。貴妃的護(hù)甲掐進(jìn)我肩頭時，程硯之的藥杵突然敲響銅盆，震蕩的水紋竟顯出血書字跡。
“都住手！“
蕭景珩的輪椅碾過滿地狼藉，沉香串珠纏著截染血的繃帶。他蒼白的指尖輕叩輪椅扶手，林綰卿突然抽搐著跪倒在地。我這才看清他腕間新傷的形狀，正是為我剜去腐肉時留下的月牙痕。
“三殿下要為妾身做主啊！“林綰卿的哭訴被瓷瓶碎裂聲打斷。蕭景珩拋出的藥粉在她潰爛的指尖凝成蠱蟲虛影，貴妃踉蹌著扶住門框，丹鳳眼里映出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的火光。
程硯之突然按住我后頸：“吸氣！“薄荷腦的清涼沖入鼻腔的剎那，整間屋子開始扭曲。蕭景珩的輪椅撞翻燭臺，火苗舔舐著浸透迷藥的紗帳，將每個人瞳孔里的秘密照得無所遁形。
我在濃煙中摸向妝奩暗格，本該存放銀鈴的位置此刻躺著枚帶血的乳牙。玉璜裂縫滲出溫?zé)嵋后w，與乳牙表面的血漬融合成“永寧“二字。房梁斷裂的巨響中，程硯之抱著我滾向密室入口，身后傳來蕭景珩的冷笑：“沈姑娘這出戲，倒是比南府的傀儡劇精彩。“
密道石門閉合的瞬間，林綰卿耳墜迸裂的蠱蟲正沿著沉香串珠攀爬。程硯之將我抵在潮濕石壁上，藥箱里滾出的瓷瓶在黑暗中泛著熒光：“你早知那胭脂摻了尸油？“
“從她侍女發(fā)抖的指尖就瞧出端倪。“我扯開左臉繃帶，新生的皮膚下胎記隱隱發(fā)燙，“只是沒料到你給的雪蛤膏會催化蠱毒。“
他的呼吸突然滯住，指尖撫過我耳后舊疤：“這道月牙痕...與當(dāng)年先皇后耳墜的缺口一模一樣。“藥箱暗層彈開的襁褓殘片，與我妝奩里的布料拼出完整的鳳凰圖騰，銀線繡著的生辰八字在苔蘚上投下星宿光影。
暗河湍急的水聲傳來，程硯之突然攥住我探向漩渦的手：“下游通往煉蠱血池，此刻去就是送死。“我甩開他的剎那，玉璜突然墜向水面，裂縫中滲出的血在河面繪出乳母逃亡的路線。
“你究竟是誰？“我握緊銀簪抵住他咽喉，“漠北巫醫(yī)世家的狼圖騰，怎會出現(xiàn)在前朝密道？“
程硯之扯開衣襟，心口處的刺青正在滲血：“這是你周歲宴上，先皇后用鳳釵烙下的印記。“他抓起我的手按在刺青上，狼眼的觸感與玉璜紋路嚴(yán)絲合縫，“程家世代守護(hù)的從來不是蕭氏皇權(quán)，而是......“
石壁突然劇烈震動，對岸亮起數(shù)十盞幽綠的燈籠。成群的啞奴匍匐而來，他們斷舌處涌動的蠱蟲發(fā)出《霓裳羽衣曲》的調(diào)子。程硯之將我推入岔道，反手撒出把骨粉：“記住，鐘聲能震碎蠱蟲的臟腑！“
我在蛛網(wǎng)般的密道里狂奔，胎記的灼痛隨著玉璜蜂鳴忽強(qiáng)忽弱。轉(zhuǎn)過第七個彎道時，蕭景珩正端著藥盅等在前方。他輪椅扶手上的虎頭鞋銀鈴，與我妝奩里的那枚共鳴出安魂曲的旋律。
“這份及笄禮可合心意？“他舀起勺漆黑的藥汁，“當(dāng)年你母后便是飲下這個，抱著假公主葬身火海。“藥盅倒影里，我潰爛的左臉正與林綰卿的面容重疊。
驚雷炸響的瞬間，我將藥汁潑向石壁。被腐蝕的巖層剝落后，露出半幅彩繪——先皇后懷抱的嬰孩左肩，赫然印著與我相同的朱砂胎記。蕭景珩的沉香串珠突然崩斷，三十三顆珠子滾入暗河，每顆都映出血色命格。
子時的鐘聲穿透巖層時，我縱身躍入洶涌暗流。玉璜在激流中化作赤紅，胎記的灼熱終于達(dá)到頂峰。無數(shù)蠱蟲尸體浮上水面的剎那，我望見對岸舉著火把的程硯之，他身后跪著的啞奴們正用斷舌吹奏《燼蝶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