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尚宮局送來的纏枝牡丹紋宮裝已堆滿繡坊角落。我借著燭火捻開織金緞的接縫，指尖剛觸到內(nèi)襯便沾了層滑膩的粉末——是摻著鶴頂紅的珍珠粉。
“這苦杏仁味倒是比昨日更濃了。“我將衣料浸入銅盆，水面立刻浮起彩虹色的油花。程硯之留下的艾草汁滴入的瞬間，盆中突然騰起刺鼻的白煙，藏在衣領(lǐng)夾層的毒蒺藜籽遇水膨脹，爆出數(shù)十根牛毛細針。
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迅速將污水潑向墻角。掌事姑姑帶著兩個粗使嬤嬤闖進來時，我正跪在地上擦拭水漬，腕間的玉璜貼著冰涼的青石磚，昨夜殘留的血跡在磚縫里凝成鳳尾形狀。
“好個手腳伶俐的丫頭?！肮霉眉饫淖o甲劃過濕漉漉的宮裝，“既然識得解毒之法，不妨把剩下的三十八件都驗了?！?
兩個嬤嬤突然架住我的胳膊，將我的臉按進裝滿毒衣的木盆?？嘈尤饰豆嗳氡乔坏乃查g，玉璜突然發(fā)出蜂鳴般的震顫，裂縫里滲出的液體竟將毒汁逼退三寸。我在水下睜開眼，看見織金線里游動著細如發(fā)絲的蠱蟲。
“住手！“
輪椅碾過門檻的聲音驚得嬤嬤們松了力道。我抬頭時正對上蕭景珩陰鷙的眉眼，他手中把玩的沉香串珠缺了一粒，空出的位置用銀絲纏著我的玉璜殘片。尚宮局眾人慌忙跪倒，我趁機將解毒的蒼耳子粉撒入木盆。
“三殿下萬安?！肮霉玫纳ひ粝癖黄〔弊拥您p鴣，“這賤婢糟蹋貢品......“
蕭景珩的輪椅突然撞翻燭臺，燃燒的蠟油潑在毒衣堆上，火苗瞬間躥得比人還高。眾人驚叫著取水滅火時，他蒼白的手指勾住我腰間絲絳：“沈姑娘的香囊，可否借本王一觀？“
我解下用七種藥草縫制的香囊，他竟直接扯開束口繩?；熘莼业臎Q明子灑在燒焦的衣料上，遇熱形成詭異的鳳凰紋路。他忽然輕笑出聲：“好個以毒攻毒的法子，倒比太醫(yī)院的方子更妙。“
暴雨就在這時傾盆而下，澆滅火焰的同時沖垮了繡坊東墻。眾人驚叫著逃竄時，我卻被蕭景珩攥著手腕按在殘垣邊。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那粒鑲著玉璜殘片的沉香珠硌得我腕骨生疼。
“看看這些焦木?！八庵业哪樲D(zhuǎn)向斷墻裂口，“二十年前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先皇后最愛在此處繡百子千孫帳?！?
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我看見了焦黑的梁木上暗紅色的抓痕。五道指印深深嵌進木紋，無名指的位置缺了半片指甲——與養(yǎng)父左手殘缺的指甲完全吻合。玉璜在暴雨中發(fā)出悲鳴般的震動，裂縫里涌出的血水混著雨水滲入焦土。
蕭景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唇色泛起青紫。我下意識按上他頸側(cè)穴位，卻被他袖中滑出的匕首抵住咽喉：“沈姑娘對毒物這般敏銳，可嗅得出本王身上的是什么毒？“
血腥氣混著龍涎香沖入鼻腔，我盯著他腕間隨脈搏跳動的青黑色細線：“殿下日日焚的伽藍香里，摻了南海見血封喉樹的汁液?！?
匕首突然撤去，他指尖彈出一粒藥丸落在我掌心：“戌時三刻送到景仁宮?！拜喴文脒^滿地狼藉時，我認出那藥丸上的朱砂印記——正是程硯之藥瓶底部的“廿三“字樣。
雨幕中忽然傳來銀鈴輕響。我摸向腰間暗袋，發(fā)現(xiàn)原本藏著的虎頭鞋銀鈴不翼而飛。轉(zhuǎn)身時撞進一雙染著丹蔻的手，林綰卿的團扇挑起我濕透的鬢發(fā)：“沈姑娘真是好手段，尚宮局半年都驗不出的毒，倒叫你一盆水現(xiàn)了原形?！?
她耳垂上的東珠墜子晃得人眼花，我卻在珠光里看見游動的黑線——是苗疆的情蠱幼蟲。正要后退，她的護甲突然刺進我肩頭：“聽說冷宮東南角的杏花釀最是醉人，妹妹可要當心腳下?！?
劇痛讓我踉蹌著撞上焦黑的梁柱，袖中掉落的蒼耳子粉被雨水沖進墻縫。滋滋作響的泡沫中，竟浮現(xiàn)出用蜜蠟封存的羊皮卷。我強忍眩暈用指甲摳取時，聽見身后傳來程硯之的驚呼：“別碰那個！“
他抓著我的手腕疾退三步，暴雨沖刷過的羊皮卷上顯出血色字跡：“丙辰年亥月，永寧公主薨?！斑@日期分明與養(yǎng)父撿到我的時辰吻合，而永寧公主正是先皇后早夭的長女。
程硯之的藥箱摔在泥水里，滾出個刻著漠北圖騰的銀瓶。他沾著藥粉的手指按在我滲血的肩頭：“今夜絕不能去冷宮，蕭景珩給的藥丸呢？“
我攤開掌心，藥丸早已被雨水泡漲。他臉色驟變，突然奪過藥丸塞進自己口中，片刻后吐出的黑血竟腐蝕了青石磚。“是牽機藥的變種?！八ㄈゴ竭呇E，“有人篡改了我的藥方。“
遠處傳來戌時的鐘聲，我望向景仁宮的方向。閃電照亮琉璃瓦的瞬間，我瞧見檐角掛著個熟悉的銀鈴——正是我妝匣中失竊的那枚，鈴舌上還沾著林綰卿慣用的玫瑰胭脂。
“帶我去見那個人?！拔页哆^程硯之的醫(yī)箱背帶，“你知道我說的是二十年前從火場逃出來的幸存者?！?
他瞳孔劇烈收縮，突然將我的頭按在懷中。破空而來的弩箭擦著耳畔飛過，釘入焦木的箭羽上系著染血的絹帕——帕角繡著殘缺的鳳尾，與玉璜裂縫的紋路嚴絲合縫。
暴雨在戌時三刻準時停歇，月光照亮焦木上新鮮的抓痕。我摸著頸間冰涼的玉璜，忽然明白那些毒衣真正的殺招不是鶴頂紅，而是遇水顯形的蠱蟲。程硯之在廢墟里翻找藥瓶時，我悄悄將羊皮卷殘片塞進玉璜裂縫。
當更夫敲響四更天的梆子時，我站在景仁宮外的杏樹下。蕭景珩的輪椅碾過滿地落花，他拋來的瓷瓶里裝著淡綠色液體：“喝下去，本王就告訴你玉璜的來歷?！?
我拔開瓶塞的瞬間，嗅到與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相同的焦油味。腕間的玉璜突然發(fā)燙，裂縫中滲出的血珠在瓶口凝成鳳冠形狀。仰頭飲盡時，舌尖嘗到的卻是程硯之常用的解毒甘草味。
宮墻內(nèi)突然傳來女子的慘叫，那聲音凄厲得仿佛要撕裂夜幕。蕭景珩轉(zhuǎn)動沉香串珠的手突然頓住，第三十三顆珠子上的“永“字在月光下泛起血光——與養(yǎng)父遺留的血書絹帕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