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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繡針記

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青石巷,將沈記布莊的竹簾洇出深褐水痕。阿繡正用銀簪挑起最后一縷絲線,忽聽檐角銅鈴輕響,抬頭便撞進雙含笑的眼。

“姑娘這并蒂蓮繡得妙,“青布衫的后生指尖懸在繡繃上方半寸,“只是荷葉的脈絡該用蟹青,才襯得出雨打碧盤的意趣。“

阿繡猛地抽回繡繃,指尖戳在繃架竹骨上。這是她熬了三夜的活計,要給城西張大戶的小姐做陪嫁屏風。她見過這人幾次,總在布莊對面的茶館歇腳,眉眼清朗得像初夏的月光。

“客官若要挑錯,“她將絲線繞回竹軸,“不如先買匹料子?“

后生從褡褳里摸出塊碎銀:“三尺杭綢,藕荷色。“他接過布料時指尖相觸,阿繡像被針尖燙了下,慌忙轉身去柜臺找零,耳尖卻比新染的胭脂還紅。

此后每月初三,后生總會來買三尺布料。有時是月白杭綢,有時是湖藍麻布,每次都留句關于繡活的評點。阿繡漸漸知道他叫林縛,是個走江湖的貨郎,專收江南繡品往北方運。

“北地女子也愛這些?“她捻著根孔雀藍絲線問。那日林縛蹲在布莊門檻上,正幫她修補被風吹壞的竹簾。

“關外風沙大,“他削竹片的手頓了頓,“看到這些花草,就像聞到江南的春天。“夕陽漫過他肩頭,將發絲染成金紅,阿繡忽然想,該把這顏色繡進下一幅繡品里。

入夏時林縛帶了支野薔薇,花瓣上還沾著露水。阿繡把花插在青花瓷瓶里,對著它繡了整整七日。當林縛再來時,她紅著臉遞過個錦囊,錦囊上的薔薇沾著晶瑩的露珠,竟是用珍珠碾碎了混在絲線里繡成的。

“這...“林縛摩挲著錦囊邊角,喉結動了動,“下月初三,我要去塞北收批皮子,歸期不定。“

阿繡捏著繡繃的手緊了緊,竹片硌得掌心生疼。她從針線笸籮里取出個油紙包:“這是防風寒的藥囊,北地潮濕...“話沒說完,已被林縛攥住手腕。他掌心的薄繭蹭過她皮膚,像砂紙磨著綢緞。

“等我回來,“他聲音發啞,“我帶你去看長白山的雪,像柳絮一樣,能堆出三尺高。“

林縛走后,阿繡每日繡一幅他描述過的景致。漠北的胡楊林、雁門關的殘陽、山海關的海浪...布莊掌柜看她日漸清減,嘆著氣給她留了盞徹夜不熄的油燈。

秋風起時,鄰鎮傳來消息,說一隊貨郎在張家口遇了劫。阿繡聽到時正在繡朵雪蓮,銀針“當啷“掉在地上,在青磚上滾出老遠。她連夜收拾了包袱,揣著積攢的碎銀和那疊繡品,瞞著掌柜往北方趕。

一路打聽,有人說見過個青衫后生護著批繡品往南逃,也有人說看見劫匪的刀上沾著杭綢碎片。阿繡的繡花鞋磨穿了底,就用碎布裹著腳走,藥囊里的艾草味漸漸淡了,只剩苦澀的藥渣味。

冬至那日,她在太原府的當鋪外凍得發抖,忽然瞥見個熟悉的身影。林縛穿著件不合身的棉襖,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正將個錦囊往柜臺上放——那錦囊上繡著朵薔薇,珍珠的露珠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微光。

“林縛!“她撲過去時,他正伸手去接當票。四目相對的剎那,他手里的錦囊掉在地上,滾到她腳邊。

“你怎么來了?“他聲音嘶啞,眼里的紅血絲比她繡品上的紅線還密。

后來才知道,他為護著那批繡品挨了刀,一路乞討著往回趕,卻在最后關頭想當掉她給的錦囊換點盤纏。阿繡把繡品全當了,換了藥和件厚實的棉襖,兩人在破廟里守著盆炭火過年。

林縛給她講遇劫時的情形,說他死死抱著那疊繡品,想著哪怕只剩一幅,也要帶回江南給她看看。阿繡聽著聽著,忽然笑起來,從懷里掏出最后一幅繡品——那是片長白山的雪,用銀線層層疊疊繡出,竟真有柳絮紛飛的模樣。

開春后他們回了江南。林縛不再走江湖,在布莊旁開了家小繡品鋪。阿繡的繡活里多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買主都說她的繡品里有故事。

那年七夕,林縛用攢下的錢打了對銀簪,簪頭是朵薔薇。他給阿繡簪上時,忽然發現她鬢角多了根白發。

“都怪我,“他摸著那根白發,聲音發顫,“讓你受了太多苦。“

阿繡笑著搖頭,從針線筐里取出塊新布:“你看,這銀絲多亮,正好繡今年的瑞雪圖。“窗外的月光漫進來,照在她眼角的細紋上,竟像極了當年林縛初來時,她繡繃上那抹蟹青的荷葉脈絡。

后來沈記布莊的老掌柜常對人說,最好的繡品要三分絲線,七分情意。就像阿繡那幅《長白歸雪圖》,銀線里裹著的,全是兩個人踏過千山萬水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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