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雙城記
陸昭的建模尺第三次劃過我鋪滿設計稿的桌面時,春蟬正在梧桐樹上扯著嗓子嘶鳴。
“蘇同學,“他屈指叩響我畫到一半的纏枝蓮紋耳墜,“你占了我的斗拱受力分析圖。
“建筑系自習室里漂浮著松節油的味道,他白大褂袖口沾著丙烯顏料,鎖骨處沁著薄汗,“或者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我看著他推過來的3D建模軟件界面,雙魚紋樣在哥特式飛扶壁間游弋。
屏幕藍光映著他眼尾淚痣,像古畫上濺落的墨點。
“教我參數化設計,“我把祖母綠胸針草稿壓在他圖紙上,“給你當首飾模特。“
蟬鳴聲忽然變得粘稠。
他教我拓撲優化算法那周,我鎖骨下方多了枚銀質定位儀。
冰涼的金屬貼片沿著脊椎攀爬,他說要捕捉人體工程學數據時,呼吸掃過我后頸未愈的咬痕——昨夜被宿舍樓下的流浪貓抓傷的,此刻卻燒起來。
“別動?!八{整傳感器的手勢像在修復脆弱的生坑玉器,“參數錯位的話...“溫熱突然貼上脊背,我聽見筆記本風扇的嗡鳴聲中混著他加快的心跳,“會生成畸形的愛心?!?
我們合作的“肌理共生“系列在畢業展引起轟動。
媒體說那是建筑與珠寶的量子糾纏:他用水曲柳雕刻的江南月洞門嵌著我的錯金銀絲發簪,我設計的碎鉆星軌項鏈纏繞在他搭建的巴別塔模型上。
只有我知道,開展那夜他靠在消防通道用激素吸入器,喉結在應急燈下泛著青灰。
梅雨季來臨時,他租下外灘源的老洋房當工作室。
閣樓橫梁上懸著上百個建筑微縮模型,雨滴敲打老虎窗的聲音像碎玉落在銅磬上。
我常在熬夜畫稿時聽見樓下傳來壓抑的咳聲,混著3D打印機運作的蜂鳴,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七夕那晚,他把我堵在威尼斯石膏柱間。
手指沾著建筑膠水撫過我耳垂:“蘇纓,你睫毛上沾了金箔?!昂粑g有中藥的苦香,掌心的繭子刮得我臉頰發燙。
窗外霓虹在黃浦江面碎成星子,我數著他白大褂下第三顆紐扣的縫線,直到他忽然脫力般抵住我肩膀。
“低血糖。“他含著我塞進嘴里的巧克力,喉結滾動時扯松了領口。我瞥見他胸口的皮下出血斑,在冷白皮膚上綻成詭異的花。
他卻笑著把溫熱的建模泥按在我掌心:“來捏我們的理想之家?“
我們真的捏了個帶琉璃頂的小院。
他雕出月洞門上的雙魚浮雕,我捏了棵金絲楠木,枝椏上掛滿玉石鈴鐺。
當他把兩枚黃銅鑰匙埋進模型地基時,雷雨正沖刷著百年老墻上的爬山虎。
“等攢夠錢就按這個造。”他手腕內側留置針的淤青被袖口遮住,“要有個恒溫展柜,擺滿蘇小姐的驚世之作?!?
雨聲中他的承諾輕得像蝴蝶標本上的磷粉,“再養只不怕生的貍花貓。“
我至今記得那晚他發熱的額頭貼在我頸間的溫度,記得他呢喃著“故宮角樓的斗拱拆解圖還沒畫完“,記得晨光如何將他睫毛染成金色。
卻始終不敢問,為何他總要穿高領毛衣遮住脖頸的瘀斑,為何閣樓抽屜里會有那么多空了的潑尼松龍藥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