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泰勒斯:哲學的誕生
- 通向哲學的后樓梯:34位哲學家的思想和生平
- (德)威廉·魏施德
- 6517字
- 2025-05-12 14:34:23
人到暮年,特別是預感到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也許會在某個寧靜的時刻,回想自己的童年。哲學也是如此。到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兩千五百多歲了,預言它行將就木的也大有人在。今天從事哲學研究的人,一定會覺得這是一件艱難、有點老態(tài)龍鐘的事業(yè)。從這種感覺中會產(chǎn)生回憶往昔與尋根的欲望。撫今追昔,感慨萬端:在那個年代,哲學曾年輕力壯,充滿活力地活躍于現(xiàn)實之中。
然而,誰要追究哲學的誕生之日,便很容易陷入非常尷尬的處境之中。對精神方面的變化,并沒有專門的戶籍登記處記載每件事發(fā)生的準確時間。哲學是什么時候問世的,誰也說不清。她的童年消失在遠古時代的茫茫黑暗之中。
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告訴我們,哲學是從泰勒斯(Thales)開始的。他是位賢者,家住古希臘小亞細亞地區(qū)的貿(mào)易城米利都。據(jù)說他生于公元前6世紀,他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研究哲學的人。但對這一點,也不是所有學者都表示贊同。有人指出,在古希臘幾位早期詩人的作品中,就已能找到哲學的萌芽。因此他們稱赫西俄德或者荷馬為哲學之父。其他人則認為更早,說早在希臘人步入人類歷史之前,在亞洲民族中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哲學。
比這更激進的,則是18世紀初的一位學者,柏林科學院院士,名叫雅各布·布魯克爾。按照當時崇尚拉丁語的風尚,他自稱雅各布斯·布魯克魯斯。他用拉丁語寫了一部哲學史,洋洋灑灑,名叫《哲學批判史——從人類搖籃到當代》。如果我們相信這位學者,哲學起源就可以追溯到人類歷史的最早期——搖籃時代,或把這個拉丁詞翻譯一下,人類的襁褓時代。這本書原版第一編的封面上印著一幅畫:一派洪荒時代的風光中,站立著一只狗熊,優(yōu)哉游哉地啃著自己的左掌。圖上方的標題是ipse alimenta sibi,翻譯成漢語便是:自食其果。意思大約是:哲學不需要別的養(yǎng)料,也不需要其他科學和藝術為前提,它以自己為滿足,獨立存在。簡言之,哲學從自身產(chǎn)生,所以在人類還處于襁褓之時,哲學已經(jīng)問世了。因此,雅各布在探尋哲學的起源時,就必須不斷地向前追溯:從希臘追到埃及,從埃及到巴比倫,甚至到《圣經(jīng)》上所說的洪水爆發(fā)之前,即人類剛剛開始學步的夏娃與亞當時代。但雅各布的探根尋源并未到此為止,他甚至要研究,是否早在人類產(chǎn)生之前,天使和魔鬼之中已有了哲學家。當然,經(jīng)過一番仔細的研究之后,雅各布得出結論:無論天使還是魔鬼都不是哲學家。再認真推敲一下,他覺得亞當及其子孫也不可靠。他們身上雖然不難找到哲學火花的痕跡,但要給他們披上哲學家的外衣,單靠這一點還不夠。亞當嘛,雅各布說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進行哲學思考。那些被迫為溫飽操勞的人,或者像圣經(jīng)上所說,只有辛勤勞作才能有飯吃的人,晚上并沒有精力思考深奧的哲學問題。
偉大的亞里士多德是第一個寫哲學史的人。他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說,人的基本欲望得到大體滿足,有了閑暇,科學與哲學才能產(chǎn)生。這種情況最初是在埃及的祭司階層中出現(xiàn),因此他們才發(fā)明了數(shù)學和天文學。本來意義上的哲學,則從希臘人才開始。當然是那些頗有閑暇的希臘人。這種閑情逸致最早只有富裕的城邦米利都的大商人才能享受,這個人就是泰勒斯。此后,人們便認為泰勒斯是哲學的鼻祖。
關于他的生活及性格,我們當然所知不多。亞里士多德認為,他是一位聰明的、幾乎可以說狡猾的商人。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當年的橄欖將會大豐收,便提前把所有的榨油機買了下來,橄欖收獲時又高價出租給別人。是否確有其事,誰也沒有把握。確鑿無疑的是:泰勒斯研究過政治,后來又研究過數(shù)學和天文學。在天文學領域,他成了名人,曾準確計算出將要出現(xiàn)的日食的時間。老天助興,到了那天,太陽果真變暗了。我們時代的歷史學家曾以此為基點提出哲學的確切誕辰。他的結論簡明扼要:希臘哲學始于公元前585年5月28日。這恰恰是泰勒斯計算出發(fā)生日食的那天。當然人們會詢問,哲學和日食到底有什么關系?總不至于說哲學歷史本身就不是光明的歷史,而是日食的延續(xù)吧!
根據(jù)所有的推測,泰勒斯是真正的智慧之人。也就是說,他不但思想深刻,而且精于世道,了解生活的哲理。古代人描繪的許多軼事證明了這點。母親勸泰勒斯結婚成家,他回答說:“來日方長,何必著急?”過了幾年,母親再次急不可待地勸他,得到的回答卻是:“去日不可追,為時已晚!”另外一則故事更令人回味。有人問泰勒斯為什么不想養(yǎng)孩子,他回答說:“吾愛吾子之故也!”
有人也許認為,在婚姻及生兒育女這些事上,小心謹慎倒也值得贊揚,但并不能因此就把這個人看成哲學家!柏拉圖撰寫的有關泰勒斯的故事,才帶有了些真正的哲學味。泰勒斯有次正在觀察天象,雙眼朝天,全神貫注,不小心掉進身邊的水溝。據(jù)說有位幽默敏捷的色雷斯婦女曾譏笑他,說他想了解天上的事,卻不知道自己腳下的是什么。哲學家掉進水坑當然是件令人難堪的事,但柏拉圖筆鋒一轉,賦予這件事非常嚴肅的意義:“這個諷刺嘲笑針對的是所有生活在哲學之中的人。這種人并不了解眼前的事情,也不熟悉他們的鄰居。他們不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還是其他別的什么生物。如果要他們在法庭上或其他場合講講自己眼前是什么東西,那只會引起哄堂大笑。且不只是色雷斯人笑他,其他人也類似。由于沒有經(jīng)驗,他們會掉進水溝,或者陷入同樣窘迫的處境。他們笨拙迂腐,甚至使人感到幼稚愚蠢。”但這并不是全部,關鍵性的句子在后面:“他們關心的是:什么是人?和其他生物相比,人應該干什么?應該忍受什么?他們堅持不懈地研究這些問題。”這樣,事情的本質就變了。柏拉圖要說的是,如果牽扯到正義以及其他人生的核心問題,普通人不知所措,要露怯出洋相。這時,哲學家的時刻就到來了。
現(xiàn)在我們便可理解,為什么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及后來的許多人恰恰把米利都的泰勒斯稱為第一位哲學家了。泰勒斯關心的不是事物的表面,而是事物的本質。他要搞清楚的是:高山、動物、植物、風云、星體、人、人的行動與思想等等,這些以各種不同形體存在于世界上的東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這些的本質到底是什么?進一步說:它們從何而來?怎么來的?什么是這些東西的起源?那個包羅萬象使所有這些能夠產(chǎn)生、存在、發(fā)展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這些就是泰勒斯關心的基本問題,盡管他的原話不是這么說的。他第一個提出了這些問題,因此他當之無愧地成了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從他之后,直到今天,探索事物的本質與起源仍然是哲學的中心任務。
當然,泰勒斯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很奇怪。據(jù)說,他認為水為萬物之源。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我們眼前的所有東西,千奇百怪的形態(tài),無數(shù)高聳入云的大山,閃爍的群星,可愛的動物,我們自己,還有位于我們的身體之中的精神,全是從水變來的?它們在本質上無非是水?初期階段的哲學,真是莫名其妙的學問!
基于這種思想,人們必然把泰勒斯看成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水,一種物質,成了萬物的本原;這位哲學家要從物質出發(fā)引申和解釋所有的現(xiàn)實存在。這種評論,我們可以在某些哲學歷史教科書中讀到。而且還常常補充:泰勒斯當然還只是相當原始樸素的唯物主義者,因為對現(xiàn)實存在的原始組成的研究根本沒有證實他的觀點,而且,世界的原始組成這個問題也太復雜了,并不是用水是萬物的本原這個假設所能解決的。泰勒斯是唯物主義者,但他的假設已經(jīng)過時,無須再認真對待。
這種流行觀點所包含的對早期哲學的蔑視態(tài)度倒值得懷疑。簡單地把水是萬物的本原這句話理解為唯物主義世界觀的表示,是否就正確地理解了這句話呢?如果同時再想想泰勒斯的另一句話,那這種懷疑就更有道理了。因為這句話根本是反唯物主義的:“萬物充滿了神靈?!爆F(xiàn)在的問題,顯然不是用某種原始的物質解釋所有的現(xiàn)實存在。現(xiàn)在的意思是:我們眼前看到的這個可見世界,是神靈存在的地方。如果有人認為,他周圍的一切只是簡簡單單的事物,他就沒有完全理解這個世界。人應該看到神靈主宰所有事物,這才是事物的本質。
在這兩句論水與論神靈的話中,泰勒斯的看法是否自相矛盾互相排斥呢?因為它們顯然是對立的?,F(xiàn)實要么是純粹的物質,要么是充滿神靈的生命體。如果這種“要么……要么……”是絕對對立的,那真理又在哪一方呢?這個問題,牽扯到對世界本原的解釋,直到今天,還沒有完美的答案。當代的哲學爭論仍然緊緊圍繞這個關鍵問題:我們應該從純粹的物質觀點出發(fā)解釋世界呢,還是應該承認事物只是更深層的東西的外在標志?世界表現(xiàn)為自在的神靈法則,還是全能的上帝創(chuàng)造的?
泰勒斯這位哲學祖師爺?shù)挠^點到底是什么呢?真的像上面所說的,他只是簡單地把兩句話放在一起,而沒有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的矛盾與對立?抑或他的萬物源于水本來就是和第二句相互聯(lián)系。這種矛盾之所以產(chǎn)生,也許只是由于我們按照現(xiàn)代科學理論解釋了水是萬物之源這個觀點,把水看成了原始的物質元素,因而也就未能按照當時的真實意義去理解它。問題很明顯:今天某種自然科學理論是否真的和公元前6世紀時人們對自然的看法恰恰相符呢?看來,這里必須首先探討泰勒斯所說的水為萬物之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亞里士多德對泰勒斯哲學的描述,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認識這個問題,盡管亞里士多德自己也不知道,這位祖師爺要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因為不管怎樣,泰勒斯到亞里士多德之間相隔三百年。亞氏認為:泰勒斯講這句話時肯定想到了俄刻阿諾斯,那條在古代傳說中被看作萬物之父的環(huán)繞大地日夜奔流不息的古老的長河。還有傳說講,眾神起誓都要呼喊斯提克斯,即神話中將生界與陰間分開的那條冥河的名字。亞里士多德推測,泰勒斯說這句話時,也許想到了這個傳說。亞里士多德還說,誓言是最神圣的。亞氏解釋這句話時想到的首先是那些古老的神話,即關于俄刻阿諾斯和斯提克斯這兩條大河的神秘傳說。亞里士多德的解釋是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清楚:泰勒斯講到水時,想到的并不是原始物質,而是原始起源所具有的那種神秘的巨大力量,想到的是這種開天辟地的神性。這樣,第二句話和第一句話便可天衣無縫地相互聯(lián)系起來。它的意思是:萬物有神靈。當然不是說這部分是阿波羅,那部分是宙斯,而是說所有存在都由神靈的力量統(tǒng)治。我們進行哲學思考,不能把世界看成各種事物的簡單堆積。統(tǒng)一的法則(即偉大神靈)統(tǒng)治著世界,一切事物的產(chǎn)生與存在都依賴于它。
但是,泰勒斯為什么恰恰在水的運動中看到了神圣的萬物之源呢?亞里士多德猜測原因在于,正是由于水的滋潤,世界萬物才具有活力而能夠生存。神圣的萬物之源也是如此。它和水類似,滲透在萬物之中,賦予萬物以生命。因此,水為萬物之源的意思是:在所有現(xiàn)實存在中,有神靈的力量在起作用。它如同傳說中的古老大河,具有原始的巨大威力;如同維持生命的水,滲透在萬物之中。
我們弄清這一點,對理解早期哲學的本質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它說明,哲學的發(fā)端并不位于某種簡樸的自然科學問題與理論之中。它的核心推動力是:在神話變得暗淡無力的時代,繼續(xù)探索神話所要解決的問題。當然是通過另外的方式,即探尋萬物的起源及起源的神性。
哲學思辨在初期繼承了神話中的什么呢?不是別的,正是泰勒斯通過他那兩句神秘的格言所要表達的:可見的世界有更深層的原因。這也正是希臘神話所要告訴我們的,因為如果把這些神話中關于某個被稱為神的怪物的傳說簡單地看成稀奇的天方夜譚,我們對這些神話的理解就未免太膚淺了。希臘人說到他們的眾神時,實際上指的是位于現(xiàn)實存在背后的深層原因。他們認識到了矛盾與斗爭貫穿于現(xiàn)實存在的各個方面,便將這種矛盾的普遍存在命名為戰(zhàn)神阿瑞斯;他們感覺到午間具有神魔一般的寂靜,便將這種寂靜命名為自然神潘。通過這些神話,希臘人要表示的是:現(xiàn)實的根基位于神靈之中,神靈的存在才是現(xiàn)實的真實存在。
哲學的起源就是在這一點上和神話聯(lián)接起來的。但哲學顯然又不能接受神話式的解釋,因為在那時,人們已經(jīng)對宗教式的答案產(chǎn)生疑問,并且發(fā)現(xiàn)了人必須自己提出問題,自己進行深入思考。哲學就是在這個時刻產(chǎn)生的。它要通過提問與思考繼承神話與宗教中掩藏的真正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哲學發(fā)現(xiàn)了所有的現(xiàn)實存在不僅有表面,在其背后還有更深的存在。
從此以后,哲學便開始狂熱地、不懈地研究這個問題。就是到了今天,哲學的處境仍與其開始時沒有什么兩樣;就在今天,哲學仍然處于與宗教的爭論之中;就在今天,也恰恰在今天,哲學面臨著一場挑戰(zhàn),面臨著用純粹的現(xiàn)實的觀點解釋這個問題的危險。按照這種解釋,世界上除了物質之外一無所有。如果哲學接受了這種解釋,那她便失去了自己在初期時所獨有的探根尋源、毫不妥協(xié)地尋求更深原因的特點。如何保持這一點,同時又不拜倒在某種單純的信仰腳下,而是不斷用探索的精神解釋世界的起源仍然是哲學的首要任務。
當然,這是一項偉大的、艱難的任務,因為第一眼看去,世界并沒有顯示出它是源自于某個神靈的。相反,我們首先看到的,倒是一場生與死、產(chǎn)生與消亡之間的可怕的抗爭。面對這些,我們怎能相信一個如此矛盾的現(xiàn)實竟是源自于被我們看成是永恒的、超越了生死的神靈呢?永恒怎能是暫時的原因呢?
哲學思辨正是從這里開始的。美麗壯觀的現(xiàn)實總是處于死亡與虛無的威脅之下。這是希臘人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同時也是希臘人更深層的痛苦。但是,面對這些,希臘精神沒有停留在默默的絕望之中,它狂熱地,苦苦思索著,試圖從神靈的角度出發(fā),進一步理解這種可怕、生生滅滅的現(xiàn)實。
初期的希臘哲學思辨就是圍繞這個大問題展開的。泰勒斯從水的運動中看到世界起源于神靈,就是為了回答短暫的現(xiàn)實源自永恒這個問題。水總是水,盡管水的形式不斷變化:時而化為蒸汽,時而結成冰雪;這里是小河,那里是海洋。它以各種不同的形式變換自己的外表,但在本質上卻總是同一個東西。神靈也是如此。它是永恒的,本質不變,形式上卻又處于無窮的變化之中。正因為如此,它才能成為一切生生滅滅的事物的起源,成為世界的根基。
泰勒斯的高足阿那克西曼德更進一步地探討了這個問題。他的著作只有很少的殘篇流傳下來。如果這些殘篇可信,阿那克西曼德研究哲學時的出發(fā)點正是生生滅滅這種現(xiàn)象。事物產(chǎn)生,又重新消亡;我們來到人世,又必然死去。整個世界就是可怕的、生死交替的大戰(zhàn)場。人應該怎樣解釋這一切,而又堅信現(xiàn)實存在基于永恒的神靈呢?
阿那克西曼德在進一步的思考中得出了非常偉大的解釋。他認為事物消亡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對某種罪的懺悔和抵償。人的死亡也是如此。這個罪過是什么呢?它就是:每個事物都渴望超越自己特有的界線而希望滯留在存在之中。這樣,它便損害了別的事物,因為它占據(jù)了它們的空間,進而使它們不可能產(chǎn)生。在阿那克西曼德看來,整個世界就是爭奪生存權的戰(zhàn)斗。停留的事物總是設法阻礙將要到來的,由此它們便犯了罪,統(tǒng)治世界的必然性便促使它們消亡,為新的事物創(chuàng)造空間。
世界就是如此。但阿那克西曼德還從更深的角度說明了這個問題:這種罪在本質上并不是一個事物對其他事物的損害,而是對原始的神靈的損害。如果萬物來源于此,這個原始的神圣起源就應該是不斷的、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活力,或者就像阿那克西曼德所說的那樣,是一個無限。如果現(xiàn)在事物要停留在存在之中,阻礙其他事物產(chǎn)生,那就等于說無限就會停滯死亡,就會失去其本質的特點,即創(chuàng)造性、不斷產(chǎn)生新事物的特點。事物必然消亡這一現(xiàn)實是令人不解的現(xiàn)象,最終從神靈出發(fā)得到了解釋和辯護。硬要停留的事物必然消亡,以便無限能夠永保自己的活力。
暫時性是哲學思考及人生中最大的謎。它的價值和意義來自具有創(chuàng)造活力的無限性。這是阿那克西曼德哲學中最深刻的思想:“無限是萬物的本原。事物來自何處,也必然消失在何處。按照時間的安排,它們對各自的錯誤進行懺悔與補償?!?
當然,哲學在后來的發(fā)展中并沒有將泰勒斯和阿那克西曼德的解釋看成是唯一有效的答案。相反,哲學在不斷尋找新的答案,但最初提出的問題并沒有變。因此,每遇決定性的轉折時刻,哲學總是一再回顧自己的開端,重新直接提出現(xiàn)實存在的絕對根源及暫時來自于永恒這個問題。哲學當然也觀察世界,觀察事物和人生,但它最終要尋問的,則是世界的深層原因。
如果想一想,從第一位形而上學家泰勒斯以來,哲學的思考總是圍繞萬物起源這個問題。像泰勒斯這類人,有時會對其他事物漠不關心,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如同泰勒斯,他們有時會看不到明明擺在腳邊的水坑甚至掉到里面。色雷斯婦女要嘲笑他,就由她去吧。但誰要是不敢冒險地放棄自己腳下這塊土地,不敢大膽地希望得到一塊更深、更堅實的安身立命之處,他就永遠不會理解哲學研究從一開始就具有崇高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