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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盞斷毒定

衙門灶房,被臨時清空。

四壁封死,窗紙緊糊,僅在灶口鑿出一道拳大的透氣孔。

地面三遍凈灰早已鋪過,腳步一落,只留極淺一圈灰痕。

墻角香草悄燃,灰煙緩緩彌散,裹著藥氣與潮霉,滲入屋中每一寸空氣。

一側水盆排得整整齊齊,水面微晃未平;濕簾低垂,布面尚留未干水痕。

昏光沉沉,無半點天色透入,唯有灶膛火星明滅,在地面與墻壁投出一層層模糊光影——

整間灶房,仿佛一口封死的匣子,沉悶、逼仄,連呼吸都帶著滯澀。

沈硯立于尸缸之前,青衣整束,袖口系得極緊。

她先取出一副細麻縫制的指套,一一戴妥,又以麻繩將腕口纏束封死。

做完這些,她緩步繞缸一圈,目光沉靜,最終落在縫隙最深處的那段封布上,仿佛凝視著一頭尚未現身的猛獸——靜等它現形。

屋內死寂無聲。

就連門邊的三名役吏也不自覺屏氣,視線齊齊投來,眼神中透出一絲掩不住的緊張與不安。

簾外,一道目光穿過煙霧靜靜投來。

魏申負手而立,折扇輕搖,目光落在沈硯的背影上,神情恍若在端詳一件熟稔卻危險的器物。

“沈家醫女,年紀輕輕,倒像是早已習慣這等場面。”

裴令舟并未立刻作聲,只抬眼看向簾后的剪影。

“沈硯自幼隨沈太醫行醫義診,尸毒腔變之事……見得早,也見得多。”

魏申聞言輕笑,折扇敲了敲掌心,語氣慢條斯理:“見得多,還能扛得住。這份心性,倒不像尋常醫者。”

“若我沒記錯……她已三年未入案堂了吧?”

“是沈太醫之意,”裴令舟淡淡道,“不愿她頻涉死案。”

“可今兒裴大人還是傳她來了。”

裴令舟略一停頓,沒有回避:“清河驗毒一事,除她之外,無人勝任。”

魏申聽罷,似笑非笑地看了簾內一眼,語氣帶著一絲探意:“倒讓我想起一樁舊事。”

他說著偏過頭,視線落回裴令舟身上,笑意微妙:“三年前,縣尊曾在文臺諸位舊友面前,親口提過一門親事。”

“說要給你倆指婚,文書都寫好了,結果——沈醫女當場拒了。裴大人,可有此事?”

空氣一凝。

裴令舟神色未變,只淡淡抬眼,語聲清冷:“你話太多了。”

說罷,便不再看魏申,眼神重新落回灶房簾后,喜怒皆無。

魏申依舊含笑,將折扇緩緩合上,眸中卻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涼意。

灶房簾影之外,陳青雙腳被縛,鐵鏈鎖于墻側鐵環。

他站著,不能前傾,亦無法后退。

身后兩名衙役一左一右而立,佩刀在手,眼神警惕。

而他,離那口尸缸不過七步。

七步之遙,卻像橫著一道命運的深淵。

他無法靠近,也無法發聲,只能望著簾后那抹青衫身影。

裴令舟與魏申的交談,他是一字未聽清。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簾影里的沈硯。

知道自己的命,懸在她一言之間。

只要她一句“毒源來自草烏”,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若她只字偏頗,他便要從“止毒有功”,轉為“擾尸致禍”的死罪。

想到這,陳青眼底浮著一層隱隱的擔憂。

他不是怕死。

他是怕死得不明不白。

怕他傾盡孤身賭上的這一局,最后不過換來一句冷淡草率的“定性”與“結案”。

火光搖曳,水氣浮動,青衫身影半隱于煙霧之間。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停止。

就像押命的賭徒,等待最后一枚骰子落地。下一瞬——

沈硯手指輕動。

她自腰側藥囊中取出一枚銅簪,細如柳枝,簪尾纏著一縷黑紗。

俯身靠近缸口,動作極緩,如臨深淵。

那根簪子懸于封布上方,始終一寸未觸,只在縫隙之上輕輕掠過。

屋中氣氛隨之收緊,像被拉滿的弓弦。

連灶膛中的火苗,也仿佛察覺了什么,伏低了半寸。

有個年輕役吏實在看不明白,忍不住低聲問:“沈醫女這是……探風?”

老捕頭胡鐵哼了一聲,似是早就等著這句,抬眼冷冷掃了那役吏一眼。

“探風?那是你娘點燈前做的事。”

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

“那叫——‘引毒紗’。沈家傳下來的獨門法子。”

“銅簪試氣,黑紗感流。尸腔未泄,腔息浮封;毒氣若輕,紗便起,毒氣若沉,紗便落。”

話未落,沈硯已將銅簪收起。

她低頭輕嗅簪尾,眉心輕蹙,卻未言語。

旋即,她從藥囊中取出一只扁匣,匣內橫列三盞細小陶盅,盅中各盛香灰、蕁麻與碎朱砂,淺薄如塵。

她將黑紗一一掠過三盞,香灰未動,蕁麻輕顫,而朱砂——竟浮起一線幽紅。

尚未有人出聲,她已抬手取出一物。

那是一截卷得極緊的黃紙捻,細如朱筆,質如牛皮膠,紙色泛暗。

沈硯不發一言,一手按住缸身,另一手執紙,緩緩探向縫口。

紙捻剛一觸及縫隙,便驟然泛起墨青,顏色急變,如遇烈焰。

下一瞬——

“啪!”

一聲脆響,紙斷!

半截黃捻驟然崩折,跌落缸沿,落地之聲極輕,黑如焦炭。

屋中倏然一靜,眾人神色駭然,連喘息都慢了半拍。

“這紙……怎會斷的?”有吏員低聲問,語氣里掩不住慌亂。

老捕頭瞇著眼,語聲低沉,像是早有預料:“濕引紙探縫,用的是引氣法——腔中若有余毒未泄,氣自縫隙上涌,鼓紙而斷。”

“紙一斷,便是腔壓未泄,毒氣猶在缸中頂著,沒走干凈。”

此言一出,滿屋皆靜。

數名吏員神情緊繃,連站姿都不自覺收斂了半分。

沈硯再度取出一根針骨,細若牛毫,針端纏著一團灰白的吸毒棉。

她半蹲缸前,指腕輕執,沿著封布與缸沿交界處,緩緩探入——

整個人如同靜物,背影不動,呼吸不亂,唯指尖微動,仿佛正與那缸中尚未逸出的腔毒隔空對峙。

空氣隨之凝滯,灶火一息低伏,熱浪仿佛也屏住了聲息。

“……為什么不直接揭缸?”有役吏低聲問,聲線微顫。

老捕頭沒轉頭,只低低一句:

“缸封不穩,毒息未盡,貿然揭開,那是腔氣沖面、當場毒發。”

“她是在引縫泄壓,挑氣不動腔——只泄毒,不泄尸。”

那名役吏咽了口唾沫,喉頭微動:“可這萬一……探得深了些呢?”

老捕頭眉頭緊鎖:“腔氣便炸在她臉上。”

“這一手,不是藝高,是命硬。膽小的,根本不敢下去。”

眾人噤聲。

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在那根針骨上——落在那一線、一寸、一呼一吸之間的生死邊緣。

忽然,棉頭輕輕一顫。

一縷細白氣息自針下逸出,輕若游絲,仿佛寒霧無聲升騰。

下一瞬,棉頭泛黃、迅速收縮,一股刺鼻的麻辛之氣猛然溢散,嗆得堂角幾人不由輕咳出聲。

沈硯神色未變,穩穩抽針,將其投入早已備好的水盆,輕輕蕩洗。

隨即,她取來盞匣,將針端殘毒細細刮下,投入水中,轉手又撒入一撮深綠色藥石粉。

“嗤——”

水面登時泛起一道微響,先是墨綠旋涌,轉而發黃,最后緩緩沉成一團死黑。

一片低低的驚呼聲,在屋內四角輕輕炸開。

有人咽了口唾沫,小聲嘀咕:“這……這就是沈家的手段?”

“藥灰三色定毒,居然真能引出死腔余氣……”

老捕頭眼里欽佩不已。

“別看她年紀輕輕……這手藝,老沈當年也就到這步了。”

裴令舟望著那盞水,神色不像方才那般緊繃。

似乎在那涌動的水波中,他看見了某種確定性的訊號,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忽然——

盞中黑水微微一震。

“咕!”一聲悶響,一道墨泡猛地炸開!

腥氣、焦麻、苦辛之味瞬間迸出,如有實質般撲面而來。

那盞水中竟泛起一縷詭異的幽紫光暈,在灶火跳躍間閃動不定,宛若一團燃不盡的陰焰,在死水之上悄然浮動。

空氣仿佛驟然凝固了一瞬。

“尸毒外溢了!”一名役吏驚呼,手一抖,將案角藥盞撞翻在地,瓷碎聲脆響刺耳。

幾人頓時色變,腳步紛亂,有人倉皇后退撞翻凳子,甚至踉蹌絆倒在地。

“快撤人!”

“封簾!擋住毒氣——”

一時間,屋內亂聲驟起,吆喝、驚呼交織而起。

甚至有筆吏失了分寸,疾步沖到主案前,驚聲道:“大人!是否立刻終止驗毒?”

裴令舟眉頭一擰,神情流露出擔憂,語聲迅速壓過全場:

“沈硯——退下!”

可沈硯沒有退。

灶房之內,毒氣溢散未止,空氣中泛著一層肉眼難辨的灰霧,腥焦交雜,灼得鼻粘膜生疼。

她站在盞前,近在咫尺。

那一縷黑煙已撲至鼻尖,帶著苦麻與烈灼,猶如腔毒回涌。

有人驚喊,有人遠避,甚至有人已打開簾角,準備通風逃散。

可她仍未動。

火光映在她側臉,唇色泛白,額角已滲出細汗。

她不是不知危險,而是知之而不避。

指尖緊捏著銅簪,一寸寸探入盞邊。

她屏住呼吸,將簪頭探進那片墨色邊緣,動作極緩,像與一條毒蛇共舞。

薄汗順著鬢角滴下,她嗓子已被灼得發緊,卻仍穩聲道:

“……腔毒未破,未入肺。”

“紫焰屬藥溶,不屬毒爆。”

“盞中反應,非毒異,乃溶氣擾色。”

她咬字極輕,像怕攪亂這場危險而敏感的博弈。

說完最后一句,她終于動了——將那枚銅簪緩緩收回,拈出一撮沉渣,輕輕放入水盆之中。

整間灶房鴉雀無聲。

沈硯立在那里,青衣一線未亂,只是袖口已隱隱顫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發抖得太明顯。

盞黑如墨,映著她眼中毫無波瀾的水光。

那一瞬,連最沉得住氣的裴令舟,都收回了那句“退下”。

陳青隔著簾影望著那一幕,胸口莫名一緊。

他看得清楚,那縷毒氣,的的確確撲到了她面前。

灶火未熄,灰霧未散,距離那么近,近得連一息都容不下退讓。

他自認膽子不小,行過險、破過局,尸毒腔變也不是沒見過。

可剛才那幾秒,他的確退了。

不止他,全場都退了。

唯獨她沒有。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不怕死”與“明知會死也不退”之間,差著一道難以跨越的界。

她站在那里,冷靜得近乎過分,像早就將生死從這場驗毒中剝離出去,只留下精準與判斷。

陳青忽覺嗓子發緊。

若非親眼見過此刻這一幕,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真正理解,什么叫“醫者之膽”——

那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帶著全知全覺的冷靜,甘愿以身試險,只為保得眾人退后一步。

他望著她的背影,心底泛起一種復雜得說不清的情緒。

不是佩服,也不止敬畏。

而是一種沉到骨子里的確信——

若自己真還有一線生機,怕也只握在這樣的人手里。

灶房內外,一時寂靜。

那一瞬的毒暴未果,如驟雨壓頂后倏然止息。

但靜默之下,并非安穩,而是所有人都在等——等她的開口,等她的判語,等一個可以松口氣的結果。

陳青也在等,甚至屏住了呼吸。

沈硯未理會眾人反應,只攏袖起身,將那盞顏色驟變的藥水輕輕置于石案中央。

“腔中毒息灼性兇猛,兼有膽腐之變。依所析七味之性,雖表灼烈,實與草烏有異。”

“焦而不麻,苦而不烈;氣浮不燥,味沉不辛。此毒所源,應為膽腐藥渣與未凈生草,非草烏屬藥。”

話音落下,灶房驟然一靜。

裴令舟眉眼微沉,語聲低緩:“可斷其非?”

沈硯頷首:“斷可。異源,非草烏。”

眾人神色微動,不少人交換著意味不明的眼色。

案前藥盞仍冒著極輕的白氣,水面黑得像墨,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一紙不容置喙的裁決。

魏申似笑非笑地斂起折扇,眼底劃過一絲滿意。

可此刻,角落里的陳青怔住了。

那一刻,仿佛有人在他耳邊砰然一錘——

“非草烏。”

那三個字,像一道冷釘,釘進他腦門,炸開一聲震響。

他呼吸一滯,整個人如被定在原地。

不是草烏?

怎么可能不是草烏?

他明明記得,那腔毒焦灼刺鼻、灼麻攻心,就像是吞下一把燒紅的鐵針。

那是他聞過太多次才學會辨識的味道,是他親身嗅過、搏命判斷的真相。

是他以命相搏、聲言揭缸所據的唯一憑證。

可現在,僅僅因為沈硯一句“非草烏”,所有的依據便如灰飛煙滅。

他想開口,卻忽然意識到:無論他說什么,這里都不是他說了算的地方。

在現代,他可以調數據、翻案卷、查監控;可在這兒,一句“醫女所斷”就足以蓋棺定論。

他驟然意識到,自己從根上被“剝奪”了話語權。

那盞藥水黑得像墨,像一潭死水盯著他,靜靜地,等他低頭,認錯,閉嘴。

他喉頭一哽,胸口發緊,一動就疼。

可他咽不下去,也說不出來。

說不清是錯在了哪一味藥,哪一道縫口,還是錯在他自己。

他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動搖——

難道……是他錯了嗎?

那個他以為熟稔至極、聞得出閉眼都不會錯的味道,竟是錯覺?

正當他強忍情緒,試圖在混亂中重新理出頭緒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輕蔑的嗤笑。

“嘖,他不是自己說得斬釘截鐵么?怎么這會兒倒啞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滴墨水砸入死水,激起圈圈冷波。

“剛才那氣勢,可比誰都橫啊。”

“現在怎么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幾名筆吏低聲附和,語氣輕快,帶著松懈后的譏誚和看戲的快意。

像是終于看清,這個一直硬撐到現在的家伙,其實也不過如此。

陳青指節猛地一緊。

喉頭微震,像是被什么擊穿了心底最脆弱的一根弦。

那些聲響,本來不該有多重,可落在他耳中,卻比耳雷還響。

他猛地抬頭,眼神倏然一變。

“……不對。”

“昨夜那缸,是我親手泄的毒。”

“那腔氣我記得——焦麻交并,直沖腦門。”

“不是膽腐,也不是未凈草渣——那就是草烏!”

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聲嘶力竭,卻清晰錘響,像將整個人壓在一句話里,把命也一并砸了出去。

空氣頓時凝住。

“你這話,是在質疑沈醫女?”一名役吏厲聲喝道,語中帶怒。

眾人神色驟變。

而沈硯——

她卻沒有動。

沒有回話,也沒有皺眉,只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清冷,無悲無喜,不帶分毫憐憫。

陳青喉頭發緊,指節死死攥著腳邊的鐵鏈,卻仍死盯著那口尸缸,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能將它看穿。

“缸里的尸腔——我昨夜親手泄過毒。”

“我用竹簽引毒,位置在左腹,封口藥漬,破腔走氣——都有痕跡。”

“只要揭開缸,就能看到!”

話音未落,他已猛然上前,像是壓抑到極點的情緒突然炸裂,朝尸缸撲去!

“我得再親自驗一次!”

“鐺——!”

腳腕上的鐵鏈驟然繃緊,發出一聲刺耳的爆響。

他整個人被生生拽住,身體猛地一震,重重撲倒在地!

有人驚喝:“住手——”

兩名衙役已拔刀靠近。

可陳青像沒聽見似的,臉上冷汗狂淌,咬著牙,拖著鏈子,一步一頓,跪爬著挪向那口缸。

“左側腹腔,我插過孔。”他一邊喘著血腥味的氣,一邊低聲喃喃,聲音近乎哽咽,“那是我拼命換下來的……印記……”

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厲害,仍強撐著掀開缸邊封布。

熱氣撲面,一瞬間模糊了視線。

缸中浮尸焦黑腫脹,泡得泛白,可——腹腔完好無損。

他怔怔地跪在那口尸缸前,眼神死死盯著尸體左腹。

——沒有。

他記得那兒有口子的。

可那里光潔如新,連一絲破痕都沒有。

他忽然想起一句他曾掛在嘴邊的老話:“如果真相在體制中不能成立,那體制就會制造假的真相。”

可諷刺的是——這次他成了那個“假”的代價。

他咬牙撐起身,身后兩名衙役已齊撲而上。

“造次不得!”

一人膝壓肩胛,一人按住后頸,將他死死釘在地上。

陳青掙扎著回頭,眼神死死望著那缸。

那根本不是昨夜的尸缸。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對的。

可他的判斷、經驗、掙扎、反駁,全在這場“驗毒”里被輕輕一句話覆滅。

一種深到骨髓的無力,像冰水從心頭灌下來,將他整個人淹沒。

魏申笑了一聲,像是終于等到了這場“驗毒演出”的落幕。

他輕抖折扇,語氣懶散,又似信口而談:“裴大人,驗毒既明,案情也算有了著落。”

他目光掠過地上的陳青,落在那盞已沉寂下來的藥水上,輕輕一搖扇骨。

“清河這樁案子,若真要往后堂翻一翻……也不是不能審——”

他說得輕描淡寫,唇角仍帶笑。

話鋒一轉,卻低低道出最后一句:

“就是不知,他有沒有命……等到那一回。”

話音落下,空氣像是被什么薄薄的一層霜覆住了。

魏申收扇,微拱作別:“我這巡司,也不打攪大人清斷,先行一步。”

“魏司正請便。”裴令舟語氣不動。

魏申步履從容,帶著身后隨從緩步而出。

臨到門口,他忽然回頭。

目光不重,卻帶著一點風中水墨般的陰影,落在被鎮壓在地的那道身影上。

像在說:“這局,到此為止。”

灶房內一片沉寂。

老捕頭胡鐵抱拳上前,沉聲開口:

“稟大人——”

“此人來歷不明,口供前后矛盾,又私動義莊尸缸,幾致腔毒禍發。”

“種種行徑,皆有違律條。請大人明斷——是待后詳審,還是當堂定責?”

堂中數名筆吏與役吏互視一眼,不少人微微頷首,顯然皆認此言不虛。

陳青聽得一清二楚。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跪在別人的真相里,連解釋的機會都被按住。

他一向擅長控局,擅長把別人拉進邏輯里讓他們無路可退。

可現在,局不是他的,規則也不是他的。

他只是那個被判“擾尸致禍”的外人——說得再多,也不過是“妄語者”。

鐵鏈冰冷,灶房逼仄。

空氣中還殘留著沈硯驗毒后未散盡的腔毒苦辛,一切都在昭示:

結局,已定。

他抬頭望向裴令舟,眼里沒有求情,也沒有怒意。

只剩下——一點被逼到盡頭的死寂。

裴令舟望著他,目光沉靜而冷峻,像是看一張不合規的卷宗。

“欺官妄語者,法不容情。”

“押入大牢,候后詳審。”

話音落定,堂內無人再語。

陳青仍跪在原地,緩緩轉頭,看了沈硯一眼。

她站在石案之后,青衣未動,火光斜照,側臉靜若無波。

他明明不該怪她,她只是講了自己見到的“事實”。

可如果連事實都可以被預設、被調換、被人操縱,那所謂的“真相”又值幾個錢?

似有所感,沈硯回望過來。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交會——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對視。

像是臨界點上的凝視,又像是兩個不屬于同一世界的人的遙望。

陳青喉嚨微動,卻終究沒能開口。

下一刻,兩個衙役上前,將他從地上拖起。

“嘩啦——”

鐵鏈拖地,劃出一道深痕,宛如從這場毒案中,拉出一道無法回頭的命線。

火光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像即將熄滅的盞燈。

門扇緩緩合上,隔絕了最后一點光。

天地一暗。

灶房之外,夜氣如囚,封死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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