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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醉火藏刀

鹽棧的大門“哐啷”一聲闔上,老木撞鐵,塵灰飛起。

門縫閉死,風聲頓止。

那原本呼嘯不絕的寒流,像被生生隔在門外,只余墻縫處偶有咝咝作響,屋內一下靜了

一眾囚徒尚未來得及喘氣,只覺冷風驟歇,腳下不再打顫,身上也漸漸有了熱氣。

有人輕輕吐出一口白霧,恍如從冬夜鉆進了灶膛,渾身一松,骨頭都軟了。

馮魁立于火堆未起的暗影里,獺裘披身、燈籠映臉,望著眾人,臉上忽掛起一絲溫和的笑。

忽聽他一拍手,喚道:“都歇了吧,天寒地凍的,還拖著傷病,也怪馮某平日不體恤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不知他這話是調侃還是發瘋。

不待反應,馮魁已轉身吩咐:“點起火來,再傳兩壇酒、一簍餅、一筐熟肉。好歹是跟我出來跑一趟的,今夜便給你們些溫意,也不教旁人說我馮某不近人情!”

此語說得殷勤,竟像是世家門第里請客設筵一般。

兩名心腹獄卒聞言,一人挑柴堆火,一人抱酒提食,果然當真。

不多時,四角爐火已起,火光映墻,倉中一暖。

又有小幾被搬出,老席鋪地,數碟豬頭肉、兩盆鹵肘、數張大餅皆端上來,酒壇封泥也已戳破,濃烈辛香撲鼻而來。

馮魁笑道:“爾等也都是命苦之人,今日挨凍搬箱,實非輕事。馮某今兒便做回好人,不拘規矩,準你們暢飲一回!”

眾囚聞言,互望一眼,臉上盡是訝色。

有人低聲咕噥:“他今兒怎的變性了?”

也有人嘴饞已久,早忍不住咽口水。

虎三最先舉起碗來,沖馮魁一抱拳:“馮爺仁厚,咱記下了!”

說罷仰脖一口,便將一碗熱酒灌下。

他咂咂嘴,面露喜色:“這酒雖烈,卻也解乏暖身,是好物!”

此言一出,眾人疑慮稍消,紛紛舉碗暢飲。

馮魁抱臂而坐,獺裘一展,面露笑意。

“吃!喝!不夠再添!你等受了苦,我馮某怎能不念情?”

那言辭語氣,幾乎如親兄親弟一般。

不一時,倉中酒意漸濃,火光跳躍,眾囚衣衫破舊,圍火而坐,卻個個漲紅了臉,談笑大作,竟似多年未見天日,今日忽入人間。

“我還以為這趟是個坑,誰想馮爺這般仗義!”

“咱們命賤,也就今兒能喝上一口暖酒罷了?!?

更有年紀稍長的囚徒抹著眼角,咧嘴笑道:“自打進了這鐵索澗,哪回不是冷飯冷水、鞭棍加身?今兒這一口熱酒下肚……老子竟像是又活過來了?!?

話音一落,便惹得幾人哈哈大笑,虎三拎起酒壇,倒了滿碗遞過來:“老哥活著不易,來,再喝一口!”

人聲喧騰間,馮魁倚坐火邊,半闔雙眼,似真在“共飲之歡”中感懷。

“你們啊——”他嘆道,“這年頭,能安安穩穩過一天,就是福分。馮某雖是獄中管事,也知你等人命如草。今夜有酒,便是緣分;有火,便是暖情。兄弟們,喝吧!”

這番話說得酣暢,竟引得眾人紛紛稱是。

“馮爺這話,在理!”

“你看看,世上哪有這樣的管事?這酒,這火,還有這肉……要是天天都這樣,咱這牢也就成了清福窩了!”

席間一陣大笑,不知是誰唱起了江南舊調,啞著嗓子,一唱三嘆,竟唱得眾人皆停了嘴,舉碗附和:

“好曲兒,好酒,好人!”

氣氛熱烈至極,唯獨陳青,靜靜坐在最角落。

他面前那碗酒尚溫,蒸氣氤氳,卻未曾入口。

火光映在他臉上,暖意浮動,但他眼神清明,未有半點迷醉。

他注意到,馮魁雖言“盡飲”,可他自始至終連酒盅都未碰過。

陳青心中微動,側身朝旁低聲道:“虎哥,別喝了。”

虎三剛仰脖灌下一碗,聞言咂了咂嘴,醉眼惺忪地看著他:“怎的?這酒不好?還是你傷口疼?”

陳青皺眉:“這酒……太烈了,不對勁?!?

虎三嘿嘿一笑,一只手攬住陳青肩膀,口氣比方才更輕松幾分:“兄弟,你呀,是想多了。馮爺難得開恩,咱們不喝,這情怎還得?”

說罷,竟將自個酒碗一推:“你來一口,別只烤火,那點傷口,喝點熱的,血活了好得快?!?

他話音未落,旁邊幾個囚犯也都湊了過來。

“是啊是啊,陳兄弟,一起喝!”

“馮爺的好意,咱不能辜負不是?”

“你不喝,顯得我們這幾個喝得像傻子似的?!?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倒不是強逼,倒像是急于把陳青拉入這片短暫的“溫情”。

陳青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我不擅飲酒?!?

他語氣雖緩,卻斬釘截鐵,硬是將眾人勸酒的勢頭擋了回去。

“嘖——”虎三放下碗,苦笑一聲,伸手撓頭:“你這人……還真是軸。”

這一幕恰被馮魁瞧在眼里。

他一邊笑,一邊走近了幾步,獺裘披肩,燈火映得那張臉半明半暗,眼神里卻透出點冷意。

“怎么?”馮魁停在陳青面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仍舊帶著和氣,“陳兄弟是不喜這酒味?還是覺得我馮某人這酒,不不凈?”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靜。

席間霎時冷了三分。

兩個馮魁手下立刻站起,臉上火氣上涌,一人手指著陳青鼻尖,喝道:

“馮爺請你喝酒,是給你臉!你個癟三不識抬舉,還敢懷疑我們馮爺?”

馮魁抬手一攔,語氣一沉:

“住口?!?

兩名心腹立時止聲,卻仍滿面不忿。

馮魁卻唇邊帶笑,轉頭朝陳青解釋,語調忽而誠懇了幾分:

“做人做事,要的就是問心無愧。你若信不過我這酒,我先喝一碗?!?

說罷,他自斟自飲,仰頭一口飲盡,放下酒盅,“咚”地一聲響,響在屋中如錘敲瓦。

“你看,”馮魁轉頭笑道,“我喝了?!?

馮魁仰頭將那碗酒一飲而盡,“咚”的一聲重重放下碗,火光映在他喉結起伏處,竟半點異狀不顯。

“陳青,你看,馮爺都喝了,你還不喝?”

“咱兄弟喝得一團火熱,就你一個冷臉,像什么話?”

一片嘈聲如浪,幾乎把火堆的噼啪聲也壓了下去。

眾人臉上雖仍帶著醉意,卻目光灼灼,俱都停了手中杯碗,像是等他表態。

一時間,熱酒、火光、笑語齊散,仿佛只剩陳青一人,被困在一圈灼熱目光的當中。

虎三猶豫片刻,也湊了過來,搓著手,聲音低了幾分:“兄弟……你真不喝?咱們不圖別的,就圖個暖。馮爺親自勸了三回,你這么干坐著……面子上不好看?!?

他語氣里沒了酒意里的豪爽,反倒帶著幾分勸解與遲疑,連眼神都有一些指責。

陳青望著他那張因酒氣微紅的臉,又轉頭看向周遭那一張張模糊笑臉,火光跳躍下,竟如一群醉鬼也如一群潛伏的鬼面。

他忽然覺得四周這圈人,原來并非與他同仇敵愾、共度牢獄之難的“兄弟”,而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陳青在這份壓力一手扶碗,緩緩點頭:“馮爺這酒,自然是好酒。”

可他卻未將酒送口,只淡淡道:“只是我這命不結實,酒一進喉,便燒得人發昏。明日若誤了搬箱回衙的差,怕是還要連累馮爺擔責,我心里過不去。”

馮魁聽罷,獺裘一擺,負手而立,臉上笑容未減,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也好,不勉強。”

說罷自斟一碗,仰頭一飲,“咚”地一聲放下碗,算是揭過此事。

席間笑聲又起,酒香重燃,氣氛仿佛未受絲毫影響。

可陳青卻覺四周的火光,已不再溫暖。

虎三抿了抿嘴,看著陳青許久,眼中酒意漸散,似是想說什么,嘴角卻只是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

那背影與方才的熱絡判若兩人,竟像是悄然斷了一線舊情。

方才圍過來的幾人也默契地退了回去,再無人勸他半句。

陳青孤身坐在角落,身邊一尺之內空空蕩蕩,連火光都照不透他半張臉。

他伸手探向爐邊,卻覺那火焰只是虛晃一團,指尖貼上去,卻感覺不到溫度。

那盞未飲的酒仍在,熱氣卻早已散盡,只是一盞被眾人遺忘的冷盅,孤懸在夜與火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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