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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風雪險途

雪未停,風更緊。

十余名囚犯列成一行,俱是衣破腳裂,鬢鬟濕垂,面色灰黃。

有人蹣跚低頭,有人縮頸縮肩,呼吸間盡是白霧騰騰。

陳青立在隊尾,背上纏著半干的藥布,傷未痊,面色如土。

才邁出牢門,寒氣撲面,腳下石板都凍得發響。

鐵索澗門前,立著一人。

那人獺裘披肩,寒帽遮耳,黑靴踩雪不沾一點水氣,瘦長身子站得筆直,面皮白中透青,嘴角吊著冷笑。

“幾位,今兒有福了。”

他嗓音不高,卻帶著說不清的嘲諷味,緩緩拖腔:“邴爺吩咐下話來,說這雪落得緊,庫里銀料怕是要潮了,要你們出趟風頭,去西郊那座老舊倉里,搬一撥銀子回來,也算透透風。”

眾囚一聽,盡皆垂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陳青眉頭微蹙,低聲問道:“這是誰?”

虎三在旁咧嘴,冷哼一聲:“馮魁,人稱‘馮老秤’。西廂鎖倉他管鑰匙,是邴半命手底下的二把手。”

馮魁站定屋中,掃視一圈,忽地笑道:“嘖嘖,鐵索澗里出來的果然是條條好漢。連五十殺威棍都打不趴的硬骨頭,還能站起身來給我干活,馮某人,佩服。”

口中說著“佩服”,目光卻直釘在陳青臉上。

馮魁似笑非笑,眼角挑起一絲譏色,旋即轉頭吩咐:

“抬箱裝車,銀錠都封好了,半道若有損毀,拿你們是問。再備兩罐火油,到了西庫,門窗封好,柴火靠邊,莫叫這幫‘金貴貨’凍出病來。”

“是!”獄卒齊聲應命。

馮魁緩緩轉身,又一步一步走近陳青,瞇著眼盯他良久,忽然一笑:

“你,就是前幾日挨了五十棍的那個陳青?”

陳青躬身一禮:“見過馮頭兒。”

馮魁咧開嘴角,露出一口黃牙,獺裘一擺,“還疼不疼?能不能干活?要是不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陳青心知他是故意試探,便壓下氣血,道:“沒有大礙。”

馮魁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點了點頭,轉身大喝一聲:

“抬箱,備馬!出發!”

吆喝聲未落,雪風已卷。

十名囚徒,被驅向那處風寒冰冷的西郊廢庫。

一路上。

風裹雪緊,雪下不歇。

眾囚徒低頭趕路,冷風吹得脖子直縮,腳下雪厚如綿,踩一腳沒半小腿。

忽聽一人咒道:“娘的,這天邪得很。六月里下雪,還要人命不?”

一旁尖臉漢子哆嗦著罵:“我老娘活著時說過,六月飛雪,十有八九是冤魂招事。”

“呸!”另一個中年囚徒啐了一口,“冤不冤的,咱們這些人誰沒冤?哪天落雪了?”

又一人道:“可也沒見哪年六月落得這么急的。你看這地上,一夜兩寸,這要是老天爺鬧脾氣,可別連我們也一塊埋了。”

虎三在旁皺眉:“你們幾個有完沒完?天寒地凍,說這些作甚?快走快走,莫要又挨打。”

瘦猴模樣的囚徒哼哼笑了兩聲,低聲道:“你不說,我心里也不安生。只盼這趟活兒快些完,早些回牢里去,也好歹有口熱湯。”

一時之間,眾人俱默,唯聽風響如哨,雪落無聲。

他們的囚衣本就破爛單薄,只一層粗布,早被汗濕了、雪凍了,貼在身上冰硬如鐵殼。

褲腳裂開,連膝蓋都露在外頭,一走便磕得生疼。

而獄卒們卻裹著厚氅短袍,腳蹬氈靴,腰間掛著手爐,熱氣直冒。

還邊走邊啃著油餅,嘴里嘀咕著“這天兒真邪”,卻不回頭瞧一眼身后的囚徒。

“走快點!都他娘的沒吃飯嗎?”

一名獄卒吆喝著,提棒往地上連點幾下,催得更急。

這番情形,映著天光慘白、雪未下盡,連風也像是分了人等,冷得只往低處鉆。

陳青只覺藥布早已凍死,像硬皮貼著傷口。

他背脊發燙,四肢冰冷,臉上卻是一點顏色也無了。

虎三踉蹌著扶了他一把,悄聲道:“兄弟,還行不?”

陳青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挺得住。

隊伍一路風雪前行,終于在西郊倉庫前停下。

倉屋緊倚河堤,年久失修,屋檐歪斜,門扉漆剝,寒風鉆縫作響,像有野鬼藏在里頭吹哨。

馮魁一甩手,冷冷道:“人進箱出,快些。邴爺催得緊,等不得。”

兩名獄卒先去撬門,只聽“哐啷”一聲響,倉門大開,塵灰撲面。

里頭放著兩口大箱,麻布緊裹,封漆未干,顯是新補。

囚徒們被驅著魚貫而入。

燈火一照,屋中冷氣撲面,墻角堆滿潮鹽舊包,空氣中盡是霉與油的味道。

“快些!死不死的,給我動起來!”前頭一名獄卒高聲喝道,提著鐵棍在旁邊巡來巡去。

陳青走在最后,背傷未愈,腳步虛浮,銀箱一滑,險些扯倒。

他膝一軟,整個人撲倒在雪地里。

那獄卒眼尖,快步踏上來,掄起手中鐵棒便砸,“你娘個癟三,吃飽了牢飯,不知道出力!”

他邊說邊掄起鐵棒,作勢要砸。

虎三見勢不對,腳下一搶,張手就往前一擋,嘴上卻還是賠著笑:“欸欸欸,官爺!這兄弟不是偷懶,他前幾天才挨了五十棍,傷還裂著哪……您打他不如打我這張老皮,我扛得住。”

“呦呵?”那獄卒瞪眼:“你當爺是挑肉的?你替他受?你是什么東西,也配?”

說著鐵棒往虎三肩頭橫一杠,把他推得一個踉蹌。

虎三咧嘴吸氣,卻還想再說,身后立馬有人扯了扯他衣角,小聲罵:“你活膩了?替人擋打?你當這牢里講道理?”

虎三心頭一咯噔,低了頭,嘴里罵罵咧咧:“娘的,狗日的橫。”

那獄卒卻不依不饒,轉頭盯著地上陳青,揚手又要動棍:“不起來是吧?裝死呢?我讓你起來!”

忽聽冷冷一聲:

“住手。”

馮魁不知何出現在此,獺裘翻飛,黃紙燈籠晃得他臉青一陣白一陣。

“這點小事也處置不來,動輒喊打喊殺,成何體統。”

獄卒怔住了,低頭不語。

馮魁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陳青身上。

他蹲下身,手中酒盅般的油燈往陳青面前一湊,“還能不能動?”

陳青咬緊牙關:“能動。”

“那就好。”馮魁轉身,揮手一指前路,“拖箱上路。”

眾人不敢多言,連忙扶起陳青。

唯聽鐵鏈哐當,銀箱拖地,一行人緩緩向夜色中行去。

一行人穿過堤壩,過了城壕,街市的犬吠聲早已聽不見。

天地一色蒼白,風從曠野橫掃而來,只聽鐵鏈哐當作響,銀箱拖地摩擦,四下竟無一絲人聲鳥語。

虎三低聲嘀咕:“怎么覺著越走越荒了?”

陳青搖了搖頭,瞇眼往遠方望去。

那前頭,已是西郊一帶。

積雪未及落,地上已結著冰殼。

偏有一棵大樹倒伏橫陳,枝椏交錯,攔住去路。

邊上還有一截殘垣斷壁,露出半截“鹽”字招牌,字跡剝落,滿是風沙雪痕。

馮魁走到那倒樹前,提燈照了兩下,冷笑一聲,回頭道:

“唔,前頭路塌了。看來是走不成了,只能改道了。”

兩名負責押送的獄卒蹙眉上前:“這條是回程的主道,邴爺說了,要咱們全程押送,不能改道的。”

馮魁聳了聳肩,一攤手:“我也知道不能改道啊。可這道塌成這樣,馬車過不去不是?”

那獄卒遲疑片刻:“……可規矩就是規矩,不好擅改。”

馮魁點頭:“規矩是死的,人可不能一根筋撞死在雪地里。咱不能硬來,總得找個法子。”

他說著朝一旁黑黢黢的舊倉一指:“清河舊鹽棧,前些年鹽幫撤了,地高屋厚,冬日不漏。若你們放心不下,不如你們回去問一聲邴爺,再帶人接應。人銀我這邊先看著,不出岔子。”

“這……”兩名獄卒面面相覷,臉上有猶疑。

馮魁拍了拍手,露出笑容:“我只是個倉頭,不敢當家作主,要不你們回去里請個示下,咱再作定奪。我這邊人銀一項不少,保管穩妥。”

他這番讓那倆獄卒不好再堅持。

“……也罷。”其中一人點頭,“馮爺既愿擔著,我們這便回去通傳。”

馮魁作揖送行:“你們辛苦。風大雪急,路上小心些。”

那兩名獄卒拍馬離去。

馮魁手提燈籠站在雪中,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笑容卻漸漸冷了下來。

他這才回頭看眾人,語氣一變,又堆起笑臉:

“走累了吧?前頭便是鹽棧舊庫,今晚都歇那兒。凍壞了手腳,回頭還得邴爺罰我疏失呢。”

他大袖一揮,獺裘翻起雪沫,轉身領著眾人朝那廢棄鹽棧而去。

陳青目送那兩人踏雪而去,身影漸被夜霧吞沒。

他抬眼往馮魁一瞥,獺裘翻飛,燈火照著那張面孔,一明一暗,時見笑影浮動。

兩名獄卒一左一右,腳步輕捷,鐵叉寒光一閃,一人袖中似藏重物,鼓鼓囊囊。

風過林梢,紙燈搖晃,地上三人身影在雪中拉得老長,扭曲如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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