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建炎帝高踞龍椅，指尖不耐地敲擊鎏金扶手。這位素來沉迷斗雞走馬的君王，竟破天荒地勤政起來，一月內第二次臨朝。

“說話啊……怎么都不說話？“建炎帝陰沉著臉掃視群臣，目光最終鎖定首輔徐階，“赤水羽林劫殺漕運船隊，折損五艘戰船……徐閣老，此事不該給朕一個交代嗎？“

“陛下明鑒，此乃誤會！“徐階神色如常，“徐元時已上表請罪，言演練時誤撞漕船，自囚營中待罰......“

“荒謬！“一員黑臉大將猛地出列，甲胄鏗鏘作響，“一句誤會就想搪塞劫殺漕船之罪？更可笑的是竟敗于江湖幫派之手，我大楚水軍的臉面何在！“

“此言極是。“又一將官附和道，“當初彈劾大將軍練兵不力，非要另建新軍。結果如何？讓自家孫兒掛帥，練出的'精銳'連草莽都敵不過！“

“正因如此，更證明是誤會。“兵部尚書立即反駁，“徐統領顧全大局，一直避戰，這才讓那些草莽有機可乘。“

禮部尚書接口：“江湖幫派襲擊朝廷水軍，這才是謀逆大罪！當滿門抄斬！“

“爾等放屁……“

文武兩派唇槍舌戰，唾沫橫飛，連殿中龍柱都濺上星點。

文臣之首的徐階始終盯著岳擎蒼，卻見這位大將軍目光越過自己，直刺最前排那道蟒袍身影。

萊陽王，昔日軍神。

當年他統兵時，岳擎蒼尚只能望其項背。

“吵夠了沒有！“建炎帝愈發煩躁，抓起御案白玉鎮紙擲地有聲，轉頭道：“康王叔。你覺得此事當如何處置？“

眾臣目光齊轉殿側。

四百斤的康王癱在特制檀木椅上鼾聲如雷，肚皮金線蟒紋隨呼吸起伏。宦官連喚三聲，他才抹著涎水睜眼：“啊？散朝了？“

朝臣們面面相覷。

“王叔睡糊涂了。“建炎帝失笑，“朕問的是赤水羽林與漕幫沖突一事！“

“哦，這個啊……“康王費力挪動身軀，渾不在意地擺手，“徐閣老既說是誤會，就讓漕幫賠些銀錢。徐家小子指揮不當，罰俸便是。罰多少，陛下圣裁……“

忽想起什么，康王對建炎帝擠眼：“對了陛下，老臣還有一事稟報。'金翅將軍'與'鐵爪王'的賠率，已漲到一賠五了……“

“靜候王叔較量。“建炎帝撫掌大笑，當即拍板，“既是誤會，那么……“

“陛下！“岳擎蒼突然出班，“漕幫亦有損失，此番進貢的三千斗雞，盡數焚毀。“

“什么？“建炎帝臉色驟變，瞬間漲得通紅。

“傳旨！赤水羽林劃歸岳大將軍直轄，好生整頓。徐元時……既不會帶兵就別帶了。發配滇南給朕養雞去！什么時候把三千血冠雞給朕養回來，什么時候再回京。“

“陛下……“徐階著急。

“退朝！“建炎帝拂袖而去。

群臣陸續散去，岳擎蒼攔住萊陽王。

“這一局，你我打平。“

萊陽王整了整袖口：“大將軍找錯人了，該去對徐階說才是。“

“若無王爺暗中調度州府，赤水羽林建不起來。營中將校，也多是王爺舊部。“岳擎蒼冷笑，

“但有一點我不明白，這般精銳水軍，王爺為何授意其敗？坑害仰慕你的徐元時，樹敵于內閣，于你有何益處？“

“岳大將軍，當本王患了腦疾不成？“萊陽王沒好氣，“費盡心血建新軍，卻故意敗給江湖幫派？本王圖什么？“

萊陽王甩袖而去。

岳擎蒼凝視那道遠去背影，眉頭緊鎖。

“如此昏招，確非萊陽王作風。可赤水羽林戰力不弱，怎會敗得這般蹊蹺？“

“大將軍，好手段。“首輔徐階顫巍巍走來，“以江湖草莽，便敗我水軍精銳。“

“閣老此言何意？“岳擎蒼瞪眼，“莫非認為赤水羽林之敗，是岳某所為？“

“呵呵，不然呢？“徐階眼中含怒，“老夫孫兒雖驕縱，卻非不知兵的蠢材。能以江湖幫派擊敗水軍，除大將軍外，誰人有此能耐？“

徐階不再多言，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岳擎蒼獨立殿中，只覺思緒紛亂。

廟堂之爭向來如履薄冰，但無論勝負皆有跡可循。唯獨此番，動靜雖大，結果卻撲朔迷離。

“莫非二郎用了什么奇計？也不對……以赤水羽林在水上的戰力，即便他再如何智計百出，也想不出取勝之道啊……“

思忖良久，岳擎蒼終是嘆息：“罷了，待他們入京，真相自明。“

……

康王府邸。

十八名力士抬著轎輦穿過長街，停在朱漆大門前。

府外聚集的百姓見轎至，紛紛高呼康王殿下。

轎簾微掀，露出康王堆笑的胖臉。

“莫急莫急，饅頭稍后就發……哎，老李頭，你孫兒的癆病可好些了？孫婆婆，本王送的雪蛤記得燉……“

康王與百姓寒暄半個時辰，方才入府。

待轎輦消失，幾個老者竊竊私語。

“當年康王爺詩畫雙絕，皇子中最有才情的。誰料先帝即位后，竟放縱至此。“

“我倒覺得是想開了。做皇帝哪有王爺逍遙？這些年他樂得自在，與百姓也沒架子，整日笑呵呵的。“

“說的是……“

府內。

康王笑容驟然消失，四百斤肉山陷入紫檀太師椅，壓得榫卯吱呀作響。

“廢物！全是廢物！“康王陰沉著臉，盯著跪地的下屬，“屠方被擒至今未查清緣由，赤水羽林竟又敗于江湖幫派！“

“王爺容稟，確有蹊蹺。“下屬冷汗涔涔。

“屠方動手之前，派人打擂誘敵，本已斷程撼山一臂，卻不知從哪冒出個女子，竟將斷臂接回。屬下猜測，屠方被擒與赤水羽林之敗，皆與此女有關…….“

“那女子何人？“

“尚未查明。“

“徐先生何在？“

“不知所蹤。“

“漕幫船隊何時抵京？“

“呃，仍在查探……“

一番問答后，康王怒極反笑。

“一問三不知，本王養你們何用！“

喝斥聲中，那龐大身軀竟如爛泥般鋪展，肉浪瞬間淹沒廳堂。下屬不及慘叫便被裹入褶皺，皮膚下凸出掙扎人形。

待肉山重聚人形，青磚地上只剩幾灘腥臭黏液。

“來人！“康王輕喚。

“王、王爺......“新進的侍衛雙腿戰栗。

“屠方知道太多，絕不能落入岳擎蒼之手。本王神功未成，還需要萊陽王在臺前待上些日子。“康王喉間擠出半張扭曲人臉，“挑選死士，待漕幫船隊入京，在碼頭劫殺。“

“王爺，是否可請北地來的那三位出手？“侍衛硬著頭皮道，“論暗殺手段，屠方都不及他們。去年正是他們襲殺公孫陽，才讓公孫世家滿門被屠。“

“不可。“康王陰著臉，“本王神功大成之前不能輕易出手，那三人要留著對付岳擎蒼。“

“是。“侍衛面如死灰。

赤水羽林都辦不到的事，他帶多少死士也是徒勞。

“慌什么，本王只要拖延時間，你把水攪渾即可。“康王忽又展露和藹笑容。

“碼頭王老大是岳家大郎小舅子，劫殺時若殺不了屠方，就殺了王老大。務必讓岳家盯死萊陽王，為本王爭取時間。“

“遵命。“侍衛躬身退下。

康王微笑著，周身肥肉詭譎蠕動，數十張痛苦面孔在皮層下起伏。

“還不夠……但快夠了……待本王練成徐先生所說的神體，又何必與這些螻蟻玩弄權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