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墜在江心，將整條大江煮成一鍋金水。

大大小小的船只彼此相連，鐵鏈絞著鐵鏈，桅桿咬著桅桿，在暮色里結成一片黑壓壓的水上骨城。

這些連在一起的船，就是漕幫的總舵。

船船張燈結彩，處處鑼鼓齊鳴。桅桿上掛滿了血衣盟殺手的兵刃作為戰利品，船板上是飲酒狂歡的漕幫幫眾。

這場大勝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許多人都還沒回過神來。

“程大哥，再讓兄弟們看看！”一個喝到滿臉通紅的堂主拽著程撼山的胳膊，“斷臂再接，這是何等的神跡啊！”

不光是這位堂主，程撼山被圍在人群中央，粗壯的手臂被十幾同樣粗壯的手摸來摸去。

起初他還得意洋洋地展示，時不時的擺個肌肉造型。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涌上來，這位新晉的半步宗師終于黑了臉。

“奶奶的，你們還摸起來沒完了是不是……哎呦，你小子摸哪呢？”程撼山氣急敗壞，掙開諸多咸豬手，“滾滾滾，再摸老子揍人了！”

眾人哄笑著散開，卻仍不時偷瞄他那條手臂。

程憾山轟走其他人，自己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臂。

在夕陽的光輝映照下，這條再接的臂膀泛著淡淡的光，肌肉線條比原先更加完美，仿佛上天重新雕琢過一般。

“真是做夢一樣。”程憾山依然感覺很不真實。

主船的艙內，霍御凰正對著銅鏡整理衣冠，眼角帶著掩不住的喜色。

來襲的血衣盟殺手被一網打盡，漕幫方面卻傷亡極小。血衣盟方面的俘虜和尸體還沒核實完畢，但光已經報上來的就有不少成名殺手。

“此番大勝，暢快淋漓！”霍御凰神采奕奕，“血衣盟這次失手，幾年內都難恢復元氣。”

岳文舉靠在門框上，手中把玩著一枚血衣盟的令牌：“今日能勝，多少有些僥幸。三分靠準備，七分靠運氣。”

“嗯？”霍御凰挑眉，明顯不爽，“咱們準備充分，布下天羅地網，如何叫僥幸？”

“咱們的確埋伏了不少人手，但血衣盟派出的高手也超乎預料。如果僅憑我們，能取勝也是慘勝，不會只有這么少的傷亡。今日的勝負手，主要有三。”

岳文舉豎起手指。

“其一，屠方臨陣脫逃，血衣盟群龍無首；其二，程大哥突破半步宗師，一人獨戰血衣盟五大高手；其三，那位持傘少女，確是半步宗師。若沒她相助，后果難料。”

霍御凰若有所思：“你說的這些，似乎都……”

“沒錯，這三個關鍵，全都與那位贈酒的公子有關。”岳文舉眼中精光閃爍。

“屠方顯然是被人驚走，程大哥也是因他突破，還留下仆從助陣。那位公子，是漕幫的貴人。”

霍御凰想了想：“對了，打斗時你好像提過一次，那少女用得圣靈劍法？如果我沒記錯，那是劍魁的劍法。”

“我見過父親與劍魁交手，兩者至少有七分相似。”岳文舉點頭，“再者劍魁出身北方，那少女也是北方口音。”

霍御凰猜測：“難不成那位公子，就是傳聞中的劍魁？”

“不太可能。”岳文舉道，“當年劍魁敗于父親，立誓不再過江。況且沒聽說他擅長醫道，讓人斷臂再接，還能助人突破。”

“也許，那位并不擅長武道，而是不出世的醫道圣手。”霍御凰思索，“那樣的人物，即便武功平平，也會有強者追隨。”

“嗯。”岳文舉心頭火熱。

他正是寄希望于此，助岳家擺脫火毒焚身的詛咒。

就在這個時候，艙門突然被急促敲響。隨后不等二人回話，來人就闖了進來。

是負責清點俘虜和尸首的堂主，臉色難看得像是吞了蒼蠅。

“什么事？”霍御凰略有不滿，端盞飲茶平復心情。

“幫主，軍師。”堂主顯然沒心情去看幫主的臉色，聲音嘶啞艱難，“我們清點查驗時發現些事……”

他說著遞上一份名冊，似是不敢明言。

岳文舉接過細細翻看，眉頭立刻皺成了“川“字。

“尸首中有十二人是萊陽王府侍衛，俘虜中更有一位是王府侍衛長趙猛。”

“什么？”霍御凰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一把奪過名冊，“怎么可能？”

“血衣盟背后有朝堂勢力，父親也一直在懷疑萊陽王。”岳文舉顯然并不意外，但臉色依然難看，“但說心里話，我真不希望是他。”

霍御凰臉色蒼白，她更加不希望。

她父親曾是萊陽王部將，自己能在漕幫站穩腳跟，也多虧了萊陽王扶持。若這位真是血衣盟幕后主使，難不成自己和漕幫，也是他的棋子？

“先封鎖消息。”她強自鎮定，“將趙猛單獨關押，不許任何人接觸。”

岳文舉補充道：“還有那些尸首，也單獨封存。這件事情，必須嚴格保密。”

“是。”堂主領命而去。

霍御凰看向岳文舉：“真的是萊陽王？可這不合理啊。如果他是血衣盟幕后之人，為何又會扶持漕幫？”

“那位的手段，非常人所及。”岳文舉苦笑，“當年他與陛下爭奪帝位，陛下爭取到父親與當今的徐首輔，最后才堪堪險勝。如果真是他布局，我們是猜不到的。”

“那就更不對了。”霍御凰堅持自己的看法，“讓貼身侍衛長在血衣盟做殺手，這風險太大了。以萊陽王的智慧，不會做這么蠢的事。”

“確實有些說不通，但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岳文舉道，“趙猛的身份擺在那，這點無容置疑。”

“屠方。”霍御凰找到突破口，“他是血衣盟盟主，只要抓住他，一定能撬出真相。先前都怪你，不讓我去追。”

“道理是這道理，但抓屠方談何容易。”岳文舉苦笑，“此人最厲害的不是殺人，而是逃命的手段。江湖人都說，要想殺屠方，至少兩位宗師聯手。要想生擒，非神仙不可。”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幫眾慌慌張張沖進來：“報、報告幫主！那位背傘的姑娘來了，還……還帶了個俘虜！”

“哦？”霍御凰與岳文舉對視一眼，吩咐道，“請她在客廳稍后，我們馬上過去。”

幫眾應了一聲，回頭走兩步又轉回來：“那，俘虜呢？”

“這個也用問？”霍御凰不耐煩地揮手，“按規矩安置，關起來就行。”

幫眾有些為難，結結巴巴道：“可、可俘虜是屠方，關哪啊！”

“什么？！”霍御凰和岳文舉同時驚呼。

幫眾又補充道：“還、還有，有位公子也一起。屠方好像就是他抓的，想見幫主……”

艙內一片死寂。

霍御凰的嘴唇微微發抖，一腳把幫眾踹了出去。

“話能不能一次說完？能不能先撿重要的說？！”

“我，我……”幫眾很委屈。

“你什么你，趕緊去給我接人。”霍御凰已經沖了出去，一邊邊跑邊傳令，“所有人即刻到正廳集合！用漕幫最高禮儀迎接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