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方的小船沒有在江上很久，轉過幾個河灣后便靠了岸。屠方拽著楚昭南的衣領，在泥濘的河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

百丈之外，跟著沈硯。

讓公孫離幫忙清理血衣盟的殺手，他選擇親自追蹤屠方。

青色衣袂在江風中輕揚，每一步都似踏在虛空，不緊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屠方和楚昭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背后。

在屠方和殺手現身的那刻，沈硯就已經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霍御凰的火鳳。

由于他贈的一杯酒，讓整個計劃徹底崩盤。以至于對方不臨時調整，選擇救下楚昭南。

這么大陣仗去殺一只鳥，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邏輯。

但符合另外一個邏輯。

滅殺朱雀的血脈。

“對你我而言，這都是大事。”沈硯目光深邃，“對吧，徐福。”

……

“該死的廢物，都是因為你！”屠方拎著楚昭南，咬牙切齒地咒罵，“不光行動沒成功，還搭上了我血衣盟那么多精銳。”

“怎能怪我？那程撼山……”

楚昭南掙扎著想要辯解，卻不受控地吐了一口污血。

因為青龍之力的緣故，他體內那顆肉卵正在瘋狂跳動。黑線般的觸須在皮下蠕動，將皮膚撐出詭異的凸起。

屠方眼中閃過精光。

他本可以不救。

血衣盟沒有救人的傳統，況且楚昭南本就是棄子。

但沒得選擇，“神種”不能丟。哪怕再大代價，都得把楚昭南搶回來。

屠方奔跑了一個多時辰，在一處荒林停了下來。再三確認后方沒有人追蹤，屠方一把將楚昭南摜在地上，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計劃全被你毀了！”楚昭南反倒先發了火，吐著血沫罵道，“你如果和埋伏的殺手配合我，霍御凰早就被我殺了。”

屠方突然笑了，笑容讓楚昭南毛骨悚然。

“殺霍御凰？誰告訴你目標是那個娘們？我只是叫你上臺挑戰，可曾說過究竟要你做什么？”

“不就是殺霍御凰報仇嗎？否則還能要我做什么？”楚昭南皺眉。

“告訴你吧，其實……”屠方緩緩貼近，“你不過是個試驗的容器罷了。”

“什么？”楚昭南還未反應過來，屠方的手已如利刃般刺入他的腹部！

“啊——”

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屠方硬生生從楚昭南體內掏出一顆雞蛋大小的肉卵。肉卵表面布滿血管般的紋路，正在他掌心劇烈跳動。

“神種，寶貝……”屠方癡迷地摩挲著肉卵，又從懷中取出另一顆，“你這廢物只吞一顆，便有接近半步宗師的實力。我若兩顆一起服下，五大宗師又何足道哉。”

“我勸你別吃。”

清冷的聲音突兀響起。

屠方渾身一僵，猛轉過頭。

沈硯不知何時已站在十步之外，日光透過樹影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朦朧的光暈。

“你……你是誰？”屠方聲音發顫。

作為殺手集團的首領，對危險的預兆極為敏感。最令其膽寒的是，眼前這人比徐福還要可怕無數倍。

與徐福面對面時，就像被毒蛇盯著的青蛙。但即便是嗜血的野獸，也是能夠看到的恐怖。

而眼前這個人，他什么都看不到。

就像在凝望無盡的深淵，凝視無垠的夜空。什么都看不清楚，卻能輕易將他吞沒。無聲無息，不會發生一點聲音。

“殺！！！”

屠方突然暴起。

七道烏光從他袖中激射而出，正是令江湖聞風喪膽的“蝕骨釘”。面對沈硯帶來的巨大壓力，他毫不吝嗇的全部用出。

暗器在空中詭異地變換軌跡，真真假假令人難以分辨。迷人心智蝕人肌骨，哪怕是宗師當面也難保周全。

“你這玩意有點意思，若初見我或會躲躲。”沈硯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不過可惜，在船擂時，我已見過一次。”

沈硯抬手虛抓，漫天暗器突然定格。其中奪目的寒光如泡影般消散，唯有漆黑的鐵釘被抓了一捧。釘身沒有半點光澤，完全與環境融為一體。

“怎……怎么可能？”屠方眼珠暴突，這七釘齊發是他壓箱底的絕技。即便不能傷敵，也該能爭得一線生機。卻沒想到在對方手中，竟如孩童玩具一般。

沈硯隨手將毒釘丟在地上，發出叮當亂響，就像扔了一堆垃圾。

而落在屠方耳中，卻如喪鐘般震耳。

“你不是岳擎蒼，你是誰？……其余四大宗師，一女一僧一道……”屠方聲音嘶啞，“你是天順的那位？”

“宗師？”沈硯搖頭，“雖然來了有些日子，但江湖的東西我還是不太懂。”

屠方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突然將兩顆肉卵往嘴里塞去！

然而下一秒，他驚恐地發現手不聽使喚了。被一團青色水氣包裹，無論怎么運氣都掙脫不開。

兩顆肉卵則由青光包裹，緩緩飄落于對方的掌心。

“這個我還算懂。”

沈硯眼神平淡，仿佛注視螻蟻。

“不對，這不是武學……是妖術……你不是人！”屠方喃喃，“你是妖怪。”

啪。

耀著青光的水流，將屠方擊暈了過去。

“沒見識。”沈硯不甚愉快，“雖然不算是仙，但也算修仙人……嗯？這倆還不老實？”

兩顆肉卵劇烈掙扎，表面血管根根暴起。

沈硯雙目微闔，神識刺入卵中。

剎那之間，破碎的畫面涌入腦海。

中央祭壇上那顆百丈高的巨型肉卵……

十二尊玉座上模糊的身影……

血色巖漿中沉浮的腐尸…….

在古老滄桑的聲音當中，腐尸漸漸睜開雙眼，從巖漿池中爬出。招來一身黑袍，遮掩住潰爛的身體。

雖看不清容貌，但目光有些熟悉。

臨近東海的客棧，曾經與其在識海中對壘。

“新神、四靈……”沈硯依稀聽到一些字眼，隱隱明白了一些事情，“那惡心的東西和仙人類似，本不存在于這個時代。但……也不完全一樣。”

沈硯凝視著肉卵，從中感受到另一種存在。

“凡人可修仙，仙人自然衍生。但這些東西所代表的，是吞噬和毀滅。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絕對的異端！”

肉卵突然裂開幾道縫隙，射出幽暗的光暈，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是誰……動了本尊神種……”

聽到這個聲音，沈硯恍然。

上次在客棧神識對壘，是大衍天機另辟世界。能夠彼此對視，也能以神念傷人，這才與之糾纏了會兒。

可這一次，對方是借分身投下的殘念，連交流的價值都沒。

這兩顆肉卵，是徐福身上的肉瘤。

“有點惡心。”

沈硯五指一合，青龍之力如潮水般涌入。肉卵發出刺耳的尖嘯，表面迅速龜裂，滲出腥臭的黑血。最終“噗”的一聲，化作一灘膿水。

某個奢華的王府內，徐福猛地噴出一口黑血。原本還算正常的面龐，淅瀝瀝掉下許多肉塊。露出牙齦的血口噴著最惡毒的詛咒，只是沈硯半個字也聽不見。

“有些沖動了。”沈硯散去手上光華，內窺識海中的青龍天地。

代表青龍之力的浩瀚汪洋，不知不覺少去幾汐海水。

當前是武俠的時代，法則上存在時代界限。無論是使用衍化的仙術，還是單純的力量應用，都會造成青龍之力的消耗。

看似消耗不多，但用之終有盡。若非沒有必要，還是用時代內的能力穩妥。

“去瞧瞧那只‘火鳳’。”沈硯抓起屠方，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竟然起這么個名字，那位女幫主倒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