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人影一顫，似乎被季楷突如其來的呼喝聲嚇到了一般，猶豫了片刻后，才緩緩走出。

正是裴家府前叫破草上飛獻上假參的孫大夫。

在手爐散發的炭火光亮中，孫大夫正滿臉笑意的投來視線，道：

“來尋季郎做個交易。”

“孫大夫？我和你有什么交易可做？”

季楷面不改色道，并沒有因為來的是一名醫者，便放松警惕，手中一直挽著獵弓。

孫大夫捧起手爐，笑瞇瞇道：

“棗核炭，是黑山縣難得的炭中精品。

我這手爐，燒的便是此物。

棗核炭，只有掌控著黑山縣柴市的韓家能燒制，便是我，也是欲求無門。

想來季郎獨自一人，整個隆冬，也用不了一車棗核炭。

故來相求。”

“原來是為了棗核炭。”

季楷微微頷首，正如孫大夫所言，他一人用不了一車棗核炭。甚至，不一定能燒掉個四分之一。

反正有著盈余，不如出手部分，用來交換其他東西。

“五兩銀子，半車炭。”季楷道。

這個價格比棗核炭的市價要高出數分，但奇貨可居，不怕這位孫大夫不出這個錢。

聞言，孫大夫訕笑一聲，他的懷中雖然有著五十兩面額的銀票，但這得上交回春堂。

最后落到他手里的，可能就一二兩銀子。

出五兩銀子買半車炭，對他而言，也是個奢侈的買賣。

不過，他平生所好便是附庸風雅。

隆冬之中，端著手爐，燒著棗核炭，在風雪中談笑自若，已經成為黑山縣望族名流之間的一個時興。

“囊中羞澀，這五兩銀子，著實令我心痛。”

孫大夫掃過一眼季楷手中的獵弓，眸光微閃，又繼續道：

“不過...我行醫多年，手中倒是有著一些不錯的藥方。

無論是外用的金創藥，內服的養生丹丸。

還是能夠金槍不倒的閨中秘藥，或是煉制山珍的大方。

盡有收藏，可用一張和季郎交換半車棗核炭。”

季楷面露為難之色，道：

“藥方雖好，但對我來說，形同雞肋。

不過...孫大夫盛情難卻，我也不好推脫。”

季楷旋即豎起兩根手指。

“我要兩張！”

聽到前半句的孫大夫心中已然咯噔一聲，沒想到峰回路轉，也沒有猶豫，登時道：

“成交！”

孫大夫嘿嘿一笑，湊上前來：

“季郎想要的是哪類藥方。

可是閨中秘藥？

此物，我敢打包票，效果絕對讓你滿意！”

“閨中秘藥便免了。

我倒是對大夫你口中煉制山珍的大方有些興趣。”

“識貨。”

孫大夫打開掛在腰間的黑木藥箱，從中取出了一沓古舊的方子，一一念道：

“虎蓮釀露方！取得是虎咆山三奇珍之一的虎嘯風蓮入酒，化開巽風之力，可淬骨！

火精丹！以孔雀朱果為主材，引火精入藥，可助武者拿捏氣血！”

季楷一邊聽著，一邊微微頷首，直到對方沉默了一陣后，才開口道：

“沒了？”

“沒了？”

孫大夫的聲音登時激昂起來。

“你莫非以為煉制山珍的大方是什么尋常物？

若不是我早年在外闖蕩江湖，曾經跟著藥王混跡過一段歲月。

這兩張方子，想要在黑山縣見到，都是癡人說夢。”

季楷自然沒有信孫大夫的鬼話。

藥王孫思邈，醫術好，人品更甚，行走江湖，治病醫人，從來不收報酬。

眼前這孫大夫，可是一分都沒有學到。

“就這兩張吧。”

季楷擺擺手道，隨手拿過孫大夫手中的兩張古方，揉成一團塞進懷中。

“明日差人來我家中取炭。”

孫大夫自然是滿心歡喜的答應。

目送季楷遠去，孫大夫原本洋溢著笑容的臉登時一變，陰郁中帶著幾分陰冷，冷冷笑道：

“演的還挺像。

但在老江湖面前，你還是嫩了點。

醫典《千金方》記，孔雀朱果，生有異香，如蜜甘甜。

一開始和紅玉血參的氣味混雜，我還不能確定。

這一路跟隨，幾番嗅聞之下，已有六分把握。

再以藥方試探，此人身懷孔雀朱果，板上釘釘！”

孫大夫摩挲著手爐，幽幽爐火搖曳，在街角拖出了一陣陣扭曲的碎影。

“可惜藥奴不在身邊，此人又有強弓護身。

這兩張難得的寶方，便讓你揣上一陣時日。

等到藥奴歸來，以他相當于一境武者的本事，拿捏一個常人，輕而易舉。

到時候，方子是我的，孔雀朱果是我的，棗核炭也是我的！”

捧著手中精致的獸首暖爐端倪，孫大夫神色飛揚，自顧自的嘀咕著：

“風雅，像我。”

......

......

“以我前世的刑偵經驗來看，此人必然心懷鬼胎。”

歸家后的季楷眉頭微微一皺，提著油燈，翻看著兩張方子。

他最關注的，自然是記載著火精丹的那張。

“除了主材孔雀朱果外，其他輔材都是常見的藥材，方子應該不會有詐。

今夜我和孫大夫的照面，也是意外之事，他應該不會提前有所準備。”

季楷將兩張藥方小心翼翼的收好，思忖著屆時丹成之后，先用白鼠試藥，確保萬無一失。

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

前世做過臥底的季楷，深知這個道理。

“除了孔雀朱果，想來我身上也沒有別的東西，能夠讓這位回春堂的孫大夫。

見慣了大世面，常年奔走在豪紳名流間的座上客，能夠覬覦的東西了。”

季楷搖搖頭，眸光冷冽。

那位章太公一個暮年老者都能聞出紅玉血參的氣味。

對一位常年和山珍寶藥打交道的大夫而言，自然不難。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實力不足以守住孔雀朱果。

震懾窺伺者，讓他們不敢生出異心來。

搜山玉令也是。

裴家賊心不死。

成為武者，迫在眉睫！

明日，先去拜訪方叔，他對于黑山縣內武館的實力，定然有著超過常人的了解。”

......

翌日，天蒙蒙亮。

季楷先去早市，提了一條臘肉，一籃子咸鴨蛋，一只山雞，便朝著黑蛟軍衛所行去。

黑蛟軍衛所毗鄰虎咆山，剛到隘口，季楷便見一名披甲士卒厲聲呵斥著上山的散客。

轉頭見到季楷，立馬小跑上前，逢迎道：

“季郎，是我，蝦頭。

早間都傳開了...奉命搜山的季家郎君，有著雪上飛的跑山本領，獨步黑山縣的十里八鄉。

更是見金不昧，慷慨解囊的俠義之士。”

蝦頭一臉諂媚笑意，又低聲道：

“您今天是來找方旗官的吧...到時候可別忘了幫我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