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尸瘟睜瞳
晉江的夜霧裹著魚腥氣漫進義莊,薄棺在月光下泛著尸蠟青光。張耗程的尸身橫在草席上,腫脹的皮膚被染料浸透,脖頸處鼓脹的橫痃裂開,露出核桃大的淋巴結(jié)節(jié)。
陳稻的布靴碾過青磚,硫磺粉從指縫簌簌灑落。他記得師傅咽氣前的眼神:渾濁的眼白里血絲虬結(jié),像極了染缸里糾纏的靛藍絲線。此刻那雙眼依舊睜開,瞳孔縮成針尖大的黑點,直勾勾盯著他腰間鎏銀蹀躞帶——那是曹小乙賞的物件,帶鉤上還沾著沈青被撕破的衣角。
“師傅……”陳稻的喉結(jié)滾動,紙錢灰被夜風(fēng)卷到尸身上,“曹公子說……說您染瘟該燒”
腐尸的喉嚨里突然擠出“咯咯”聲,潰爛的右手猛抬,指節(jié)以詭異角度扭曲——這是染匠常年攪動染缸落下的痙攣,此刻卻被鼠疫毒素放大了十倍!
沈青的素麻孝服被穿堂風(fēng)掀起,露出腕上麻繩勒出的靛藍血痕。她正要將銀挑子刺入棺縫,陳稻突然從背后撲來:“守靈夜冷,哥哥給你暖暖!”
腐臭的蒜味噴在頸后,沈青的銀挑子刺向他咽喉,卻被他攥住手腕按在棺板上:“曹公子早破了你的身子,裝什么貞潔烈女!”棺木突然震顫,張耗程青灰色的左手穿透杉木板,指甲縫里的鼠毛混著靛藍渣,狠狠抓向陳稻面門。
“刺啦!”
三道血痕從陳稻左頰裂到鎖骨,傷口瞬間發(fā)黑腫脹。他慘叫后退,撞翻了旁邊的燭臺,棺材旁的染料在月光下泛著詭異藍光,竟與尸身脖頸的橫痃顏色一模一樣!
“爹……爹活了?”沈青的銀挑子當(dāng)啷落地。
尸身筆直坐起,腐敗的聲帶振動出地窖般的回音。張耗程的右臂仍保持著攪動染缸的姿勢,左手指甲卻深深摳進棺材板。染匠的肌肉記憶扭曲成提線木偶般的殺戮。
“師傅饒命!”陳稻連滾帶爬,右臉的傷口已鼓起雞蛋大的淋巴核。尸身腐爛的雙腿突然痙攣踢出,正中他心窩,力道之大竟在胸腔留下靛藍鞋印——這是永昌染坊獨有的“雨過青”染料,三日前曹小乙就是用這顏色在契約上摁了手印!
沈青突然嗅到腐血中的腥甜。這不是尋常尸臭,而是鼠腥!她撲到棺前,只見父親胸腔內(nèi)爬滿褐家鼠,每只的尾部分叉處都沾著曹家特供的暹羅明礬。
陳稻的慘嚎撕破夜幕。他掙扎著爬向義莊大門,右臂的淋巴核突然爆開,噴出一地膿血
“青……青丫頭……”尸身喉嚨里滾出砂紙摩擦聲。張耗程的右手突然抓住女兒手腕,力道卻輕如拈染線。沈青的胎記觸到腐血,竟泛起解毒般的朱砂紅——這是沈家血脈,當(dāng)年她娘親便是憑此識破曹家在貢綢中投毒。
張耗程的喉嚨里突然擠出“嗬嗬”聲,潰爛的聲帶振動出晉江潮汐的節(jié)奏。尸身踉蹌?wù)酒穑癄€的眼球轉(zhuǎn)向東南方——那里是泉州港內(nèi)河交匯處,千百艘貨船的污水正匯入晉江。
張耗程的尸身拖著向江邊挪動,每一步都在青磚上留下靛藍黏液噴出的膿血引來鼠群窸窣。
“爹!前面是晉江!”沈青追著跑了出來可又不敢太近。只得遠遠跟著呼喊
沈青追到江畔時,尸身已踏入淺灘。月光下,張耗程的腹腔鼓脹如球,腐敗的臟器在皮下蠕出鼠爪狀的紋路。他俯身掬水的動作突然僵住,仿佛一鼠在吃水
尸身的十指插入河床淤泥,瞬間污染了整片淺灘。
此時陳稻連滾帶爬逃向漕運碼頭,潰爛的右臂在棧道上滴落藍血——每一滴血都順著木板縫隙滲入貨船底艙。
張耗程的尸身突然仰倒,腐化的聲帶發(fā)出高頻尖嘯。晉江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鼠尸
第一縷晨光照亮江面時,尸身已被潮水卷向出海口。沈青跪在岸邊,看著父親最后一片衣角沉入漩渦,將在咸水中休眠七日,隨洋流涌入琉球、爪哇、波斯灣……
陳稻蜷縮在漕船底艙,傷口滲出的藍血正腐蝕著暹羅大米的麻袋。他聽見頭頂水手議論:“曹公子有令,這批霉米正好摻了明礬賣給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