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突然被踹開,十二串鐵掌官靴踏碎曬場的青石板。曹太監的義子曹小藝搖著灑金折扇邁進來,扇面上“市舶通譯“四個朱砂字刺得張耗程眼角生疼。
毫不客氣的曹小藝就杵在院門門口,“張師傅——“曹小藝的護甲敲在晾布架上,“上回那批'海天青'貢緞,宮里驗出蚤屎!“他甩出半匹月華綢,緞面上密布蟲蛀般的黑點,“您說這是硫磺熏的?“
張耗程的臉色僵得發白。那批明礬分明是曹小乙上月強塞的“暹羅上品“,契約上還摁著泉州路的大印。
“曹公子明鑒,青丫頭,給曹公子上茶“一邊把沈青支走,他又佝僂著背擠出笑臉,“小老兒按《延祐染法》熏足三日......“
“放屁!“折扇“唰“地合攏,曹小藝突然揪住沈青的胳膊,“司禮監驗過了——這料子用的礬里摻著砒霜!“他指尖劃過少女手上上靛藍布,“就像當年......沈家那批毒綢。“
張耗程的耳里突然死寂。油坊的榨聲、港口的號子聲都消失了,只剩他太陽穴突突的血流聲。
“兩條路?!安苄∷嚨妮p挑起沈青下巴,“要么賠三百兩雪花銀......“他突然扯開少女衣領,露出鎖骨處那粒朱砂痣細細端詳,“要么把這丫頭送教坊司抵債?!?
陳稻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汗津津的手掌貼上沈青后腰:“青妹子,曹公子在泉州有六七處宅子......“他腰間蹀躞帶的鎏銀鉤硌著少女單薄的衣衫,“——你去了是享福啊!“
張耗程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陳稻袖口露出的靛白銀腰帶——!十年師徒,原來早成了曹家走狗!
“你這養不熟的畜牲!“
紫銅量瓢挾著二十年染匠的腕力砸向陳稻面門。這一擊飽含沈小姐沉冤、十年忍辱、父女相依為命的全部怒火,銅瓢在烈日下劃出赤紅弧光——
“錚!“
繡春刀鞘格住銅瓢,火星濺上陳稻驚愕的臉。張耗程旋身橫掃,瓢中殘余的明礬粉揚成藍霧:“當年沈家滿門抄斬,就是你們曹家栽贓的砒霜!“
陳二回過神來,刀背已經重重砸在張耗程膝窩。骨裂聲伴著曹小藝的獰笑:“按住這老東西!讓他嘗嘗漂洗池的滋味——“
漂洗池的水映著正午的日輪,像口煮沸的銅鍋。四個番子抓著把張耗程的頭顱按進靛藍漩渦,他暴突的眼球看見:
沈青被陳稻捂著嘴拖向庫房,又打又罵,一臉痛苦的看向他,最后陳稻在耳邊說了些什么。絕望的不再反抗,銀挑子掉在曬場中央,曹小藝一臉壞笑輕蔑的看著他隨后走進庫房。陳稻又一副鼠樣竄了出來
四個番子使勁把張耗程按進染缸,“咕......沈小姐......“張耗程的指甲死死攀注染缸邊沿,指腹磨得血肉模糊,“..我....護不住青丫頭......“張耗程掙扎不止缸底傳來不間斷的氣泡
最后一串氣泡炸開在水面。隨后張耗程便死一般的僵住了,四肢青莖爆起似爪。雙手的手指都已彎曲的不想人樣,哪怕四個番子放開他他也如同一根竹竿立在那里
曹小藝從庫房出來正擦拭護甲上的明礬粉,突然僵住——漂洗池中央浮起個藍得發黑的人形。雖然是背對著他可還是驚了他一嚇
張耗程的尸體筆直立在池心,腐敗的皮膚吸飽染料,在烈日下泛著金屬光澤。他怒睜的雙眼已化作純黑,脖頸處鼓脹的淋巴核裂開,流膿,引起一股腥臭味。
“染......靛......“尸喉里滾出的字眼帶著地窖回音,右手五指如提線木偶般抽搐——這正是調配“海天青“秘方的起手式。
從庫房出來的陳二褲襠突然濕透:
“師、師傅?“
身后,沈青沖出庫房衣冠不整的掙脫撲到池邊時,看見父親青灰色的右手正緩緩抬起。那根曾教她執針的食指,此刻蘸著靛藍尸液,在缸沿寫下個歪扭的“沈“字。
“啪嗒?!?
隨即張耗程的手指便再也支撐不住,軟塌塌的掉在地上。
會過神來的曹小藝馬上讓陳稻來到他跟前:
“嘿嘿,曹公子還有何吩咐”
“既然張師傅不慎落入水缸亡命,這染坊以后就是你的了,正好來個徒承師業,哈哈哈”
“多謝曹公子,拜謝曹公子”
陳稻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又不懷好意的盯著一旁在缸邊哭喊的沈青。
“那您看這沈姑娘是不是也。。?!?
“明晚送我府上吧,我那幫弟兄可得迅哥個良配,哈哈哈”
沒等陳稻回話曹小藝就帶著一中護衛離開,空留下沈青和陳稻在染坊里收拾殘局
此時已是黃昏,日落西山,一眾灰鴉渣渣叫著吱呀——吱呀——
像是織一匹看不見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