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煙在指間明滅，西門一一倚在漢白玉欄桿上，望著宴會廳內觥籌交錯的人群，眼底浮著一層薄冰。

十九歲的小姑娘一襲黛青色真絲禮服，那是祖母留給她的古董高定，五十年前由巴黎傳奇設計師親手縫制。衣料上暗繡的云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隨著她呼吸的節奏輕輕起伏。長發如瀑垂至大腿根，發梢微微打著卷，在腰際收攏的剪裁下，曲線畢露得恰到好處。老錢家族特有的那種低調奢靡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腕間一枚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百達翡麗，表盤上的琺瑯彩繪已經有些泛黃；耳垂上兩顆不過分顯眼的南洋珠，是曾祖母當年的嫁妝；還有那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感，讓周圍三米內自動形成真空地帶。

“第三支了?！?

西門一一掐滅煙頭，纖細的手指在玉石欄桿上輕輕敲擊。她討厭這種場合——虛偽的寒暄，做作的恭維，每個人臉上都戴著精心設計的面具。若不是為了那幅要拍賣的莫奈睡蓮，她絕不會踏進這個金絲籠子半步。

“西門小姐怎么獨自在這兒？“

一道清朗男聲從身后傳來，帶著幾分少年特有的干凈質感，卻又奇異地混合著低沉的磁性。西門一一沒有回頭，只是將新點燃的煙遞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任由夜風將煙霧揉碎在空氣里。她早就注意到有人從宴會廳跟了出來，那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逃不過她從小訓練的敏銳感官。

“里面太吵。“她淡淡道，這才側過臉，用余光打量著來人。

站在光影交界處的少年比她高出半個頭，束狀紋理燙的發絲在夜風中微微晃動，黑色西裝下的肩線筆直挺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在昏暗處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眼尾一顆紅黑色淚痣若隱若現，像是誰用蘸了朱砂的毛筆輕輕點上去的。

“聞人柏暅?！吧倌曜晕医榻B，聲音里帶著幾分與外表不符的稚氣，“剛才在拍賣會上看到西門小姐捐的那幅莫奈睡蓮，很驚艷。“

西門一一唇角微勾。她知道他是誰——聞人家的獨子，表面上是新加坡某風投公司的公子哥，實則是京城地下勢力聞人幫的太子爺。十八歲就已經在道上有了名號，人稱“小鬼“。據說他能在不觸發任何警報的情況下，黑進五角大樓的系統；也能用一根鋼琴弦，在三秒內讓人無聲無息地死去。

“雨花石？“她突然問，目光落在他指間夾著的香煙上。那淡藍色的煙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聞人柏暅明顯一怔，隨即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西門小姐好眼力?！八瘟嘶问种械臒?，“家父的收藏，偷拿了一盒?！?

西門一一輕哼一聲。撒謊。雨花石是南京特供，市面上根本買不到。而據她所知，聞人幫最近正在南京拓展地盤，這煙八成是戰利品。她不動聲色地從手包里掏出一包云煙，抽出一支遞過去：“嘗嘗我的?！?

少年俯身湊近，卻在即將碰到煙支時停住。西門一一挑眉，從另一個口袋摸出那個古董打火機——那是她十五歲生日時，父親從蘇富比拍回來的維多利亞時期藏品?！斑青耙宦暎鹈缭趦扇酥g跳動，她故意將火機傾斜，金屬外殼輕輕蹭過他的手指。

聞人柏暅的睫毛顫了顫，在火光映照下投下一片陰影。他深吸一口，煙霧從唇間緩緩溢出：“比想象中柔和?！?

“就像我？“西門一一似笑非笑。

“不，“少年直視她的眼睛，“您比看上去要烈得多?！?

這句話讓西門一一心頭微微一跳。大多數人只看到西門家大小姐冷若冰霜的表象，卻很少有人能一眼看穿她骨子里的叛逆。她正想回應，宴會廳內突然傳來一陣尖叫，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本能反應快過思考，西門一一的手已經探向大腿內側——那里藏著一把微型手槍。但還沒等她摸到武器，就被一股大力拽入懷中。聞人柏暅一手護住她的后腦，帶著她就地一滾，躲到了石柱后方。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別動。“他在她耳邊低語，呼吸灼熱，“有槍手。“

西門一一感覺到他的手掌正貼在自己腰際，隔著真絲布料傳來驚人的熱度。她抬頭，看到少年下頜線繃緊，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四周，哪還有半分方才的乖寶寶模樣。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小鬼“。

“十點鐘方向，穿侍應生服裝。“聞人柏暅壓低聲音，“職業殺手，目標應該是李家的長子。已經解決了，但不確定有沒有同伙。“

西門一一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一個男人倒在血泊中，周圍人群四散奔逃。她的目光又回到聞人柏暅臉上，發現他額角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正滲出血珠，大概是剛才躲避時被飛濺的碎片劃傷的。

“你流血了。“她伸手撫上他的臉。

聞人柏暅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剛要抬手去擦，西門一一已經用拇指抹去那滴血。然后當著他的面，將指尖含入口中。鐵銹味在舌尖蔓延，帶著一絲奇異的甜。

少年的瞳孔驟然收縮，喉結上下滾動：“西門小姐——“

“叫我一一?！八驍嗨?，在混亂的背景下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我討厭那些虛禮?！?

遠處傳來警笛聲，安保人員開始疏散賓客。聞人柏暅仍保持著保護她的姿勢，兩人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西門一一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某種冷冽的木質香，意外地令人安心。更讓她意外的是，自己竟然不排斥這樣的近距離接觸——從小到大，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踏入她的私人空間。

“你經常這樣救人嗎？“她問，手指無意識地卷著他的一縷鬢發。那發絲比想象中柔軟，像小貓的絨毛。

聞人柏暅微微低頭，唇幾乎碰到她的耳廓：“只救值得的人。“

西門一一輕笑出聲，正想說什么，手包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瞥了眼屏幕——是弟弟西門遹琛的來電。這臭小子肯定又在學校惹事了。最近哈羅國際的校長已經打了三次電話來投訴，說他帶著一群富二代在宿舍樓頂抽cigarettes，還把校徽涂成了粉紅色。

“我得走了?！八逼鹕?，順手將整包云煙塞進聞人柏暅的西裝口袋，“改天還我。“

少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西門一一轉身離去時，感覺到他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背上，灼熱得幾乎要在禮服上燒出一個洞來。她故意放慢腳步，讓腰臀的擺動幅度比平時大了幾分——這是她的小報復，誰讓他剛才那么游刃有余呢？

走到轉角處，西門一一突然回頭，果然捕捉到聞人柏暅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像一柄出鞘的劍。她舉起手機晃了晃，按下快門，將這一刻永久保存。

聞人柏暅看著她搖曳離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覺地撫上方才被她觸碰過的地方。那里還殘留著微涼的觸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白檀香氣。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煙盒，發現背面用口紅寫著一串數字——那是一個電話號碼。鮮紅的Dior999在月光下像一滴血，刺眼又艷麗。

“有意思。“少年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抹與年齡不符的深沉笑意。他從內袋掏出一個微型耳機戴上，“查一下西門一一的全部資料，越詳細越好。“

耳機那頭傳來恭敬的應答：“是，少爺。老爺剛才來電，問您接觸得如何了？“

聞人柏暅望著西門一一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告訴父親，魚——上鉤了?！?

與此同時，西門一一坐進她那輛柯尼塞格的駕駛座，卻沒有立即發動車子。她打開手機相冊，放大剛才偷拍的照片。聞人柏暅站在月光下的側影完美得像一幅油畫，尤其是那顆淚痣，仿佛帶著某種神秘的詛咒，讓人移不開眼。

“聞人柏暅...“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舌尖像含著一塊即將融化的冰。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她撥通了一個號碼：“李叔，幫我查個人。聞人家的獨子，我要知道他過去五年所有的行蹤記錄?！?

掛斷電話，西門一一終于發動引擎。超跑的轟鳴聲劃破夜空，如同她此刻躁動的心跳。后視鏡里，宴會廳的燈光越來越遠，而那個有著淚痣的少年，卻在她腦海中越發清晰。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柯尼塞格駛出停車場的同時，聞人柏暅正站在頂樓落地窗前，目送那抹銀色消失在夜色中。他手中把玩著那包云煙，臉上的表情既不是宴會上的乖巧，也不是危機時刻的凌厲，而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專注。

“西門一一...“少年模仿著她的語調，將煙盒貼近鼻尖輕嗅，“我們很快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