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三扇骨門

白光散去時，莫青的第一感覺是冷。

刺骨的冷，像是有人把液氮直接注入了他的骨髓。他試著動了動手指，聽到關節(jié)發(fā)出生銹齒輪般的“咔咔“聲。睜開眼——如果那還能叫眼睛的話——視野里全是跳動的數(shù)據(jù)流和噪點。

“系統(tǒng)重啟中......“

機械女聲在顱腔內響起，莫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帶還沒恢復功能。他躺在地上，感覺后背硌著什么東西。勉強扭頭看去，是一截人類脊椎骨，上面刻滿了微型代碼——和他皮膚下的熒光紋路一模一樣。

“操......“莫青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他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半球形空間內。墻壁由無數(shù)交錯的人骨構成，那些骨頭還在緩慢蠕動，像是有生命一般。頭頂是敞開的，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如果那還能叫天空的話——整個天幕被骨骼交織成的巨網(wǎng)覆蓋，網(wǎng)上懸掛著數(shù)以千計的人類軀體，像風干的臘肉一樣輕輕搖晃。

“全球變異率89.7%。“

莫青猛地轉頭，看到白硯站在三米外。但不再是那個半機械半人肉的怪物——眼前的男人二十出頭，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清秀的臉上架著副黑框眼鏡。唯一異常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棕色，右眼卻是和莫青一樣的齒輪結構。

“白......硯？“莫青不確定地叫道。

年輕人點點頭，右眼齒輪轉動時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記憶恢復了百分之六十三，比預期慢。“他蹲下身，遞給莫青一瓶水，“喝吧，你脫水嚴重。“

莫青沒接。他盯著白硯的臉，破碎的記憶像拼圖一樣慢慢重組——實驗室里熬夜寫論文的學弟，總愛偷喝自己咖啡的實習生，自愿參加第一批臨床試驗的志愿者......

“你真的......回來了？“莫青的聲音發(fā)顫。

白硯苦笑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不完全。它還在我這里留了個后門。“齒輪眼突然閃爍紅光，“我們時間不多，全球骨骼變異即將達到臨界點。“

莫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新生手臂已經(jīng)完全變異——不再是半機械結構，而是純粹由發(fā)光骨節(jié)組成的可變形肢體。他試著動了動，骨節(jié)像蛇一樣靈活扭動，末端能隨意變換成刀、鉤或鉆頭。

“林夏呢？“莫青環(huán)顧四周，沒看到那個紅衣女人的身影。

白硯的表情變得復雜：“在拖延時間。“他指向頭頂，莫青順著方向看去——在無數(shù)懸掛的軀體中，有個醒目的紅點正在骨網(wǎng)間快速移動，時不時有骨枝斷裂墜落。

“她在破壞主神經(jīng)節(jié)點。“白硯解釋道，“能給我們爭取大約三十分鐘。“

莫青終于接過水瓶，灌了一大口。液體入喉的瞬間，他差點吐出來——那不是水，而是某種粘稠的藍色膠狀物，帶著濃重的金屬味。

“骨髓營養(yǎng)劑。“白硯按住他想扔掉瓶子的手，“你現(xiàn)在需要這個維持意識穩(wěn)定。“

莫青強忍著惡心咽下去，立刻感覺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皮膚下的熒光代碼亮度增強，視野也變得清晰起來。

“現(xiàn)在，“白硯站起身，“該做選擇了。“

他打了個響指，地面突然震動起來。三座骨碑從地底升起，排列成等邊三角形。每座碑都是一扇門的形狀，門上刻著不同的浮雕。

莫青踉蹌著站起來，走近最近的那扇門。上面的浮雕顯示人類在廢墟中重建文明，但所有人的骨骼都暴露在外，像第二層外骨骼般保護著身體。

“骨裔紀元。“白硯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讓變異完成，人類進化為新物種。“

第二扇門上的浮雕更加詭異：無數(shù)人排著隊走進一臺巨型機器，出來時都變成了沒有骨骼的膠狀生物。

“純血紀元。“白硯說，“逆向工程，消除所有骨骼變異基因。“

莫青轉向第三扇門，呼吸一滯——浮雕上只有一片空白，中央站著個人影，看輪廓像是他自己。

“重置紀元。“白硯的聲線變得不穩(wěn)，“格式化所有骨骼記憶，文明從零開始。代價是......“

“我會死。“莫青接話道，突然明白了什么，“因為我是最初的載體。“

白硯沒有否認。他的齒輪眼閃爍著，像是在進行復雜計算：“理論上，選擇前兩種你都能活下來。特別是第一種，你會成為新物種的......“

“上帝？“莫青冷笑，“算了吧。“

他繞著三扇門走了一圈，注意到每扇門底部都有個小凹槽，形狀正好匹配他的新生手臂。顯然，這個選擇不是用腦子想的，而是要用實際行動。

“時間還剩二十五分鐘。“白硯抬頭看了眼天空，紅點已經(jīng)接近骨網(wǎng)中心，“一旦全球變異率達到百分之百，選擇權就不在我們手上了。“

莫青盯著第三扇門，那個孤獨的人影。某種直覺告訴他，這就是正確答案——犧牲自己，讓一切重來。他抬起新生手臂，骨節(jié)開始重組，準備插入凹槽......

“別犯傻！“

一道紅影從天而降，重重摔在莫青面前。林夏——如果那還能叫林夏的話——渾身是傷，左臂完全骨化，右眼不停流血。她抓住莫青的腳踝，手指已經(jīng)變成了骨爪。

“它們......騙你的......“林夏咳出一口藍色液體，“不是三選一......是陷阱......“

白硯突然暴起，一腳踢開林夏：“叛徒！“

莫青本能地擋在兩人之間，新生手臂變成骨盾隔開他們：“等等！什么陷阱？“

林夏掙扎著爬起來，骨化的左臂突然伸長，刺入地面。整個空間劇烈震動，第四座骨碑從地底緩緩升起——比前三座小得多，上面刻著的浮雕幾乎被磨平了，只能隱約看出是兩個人并肩站立。

“第四選項......“林夏喘息著說，“我們......之前從沒走到這一步......“

白硯的齒輪眼瘋狂閃爍，他突然抱住頭，發(fā)出痛苦的低吼。機械女聲從他口中冒出：“警告！未授權訪問！警告！“

“快！“林夏推了莫青一把，“他撐不了多久！“

莫青沖向第四座骨碑，發(fā)現(xiàn)上面的凹槽形狀很特殊——不是匹配他的新生手臂，而是正常人類手掌的大小。他試著把右手放上去，毫無反應。

“不是這只！“林夏喊道，“你的左手！“

莫青一愣。他低頭看向自己以為早已失去的左手——那里本該是斷臂后的空蕩袖管，現(xiàn)在卻隱約有熒光透出。他顫抖著卷起袖子，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骨纖維在斷臂處交織，形成一只半透明的手部輪廓，像3D建模未完成的線框。當他把這只“手“按向凹槽時，骨纖維突然活躍起來，自動填補了空缺部分。

“咔嗒“。

碑內傳來機關咬合的聲音。小骨碑突然裂開，露出里面的東西——一塊拳頭大小的水晶骨骼，但比白硯體內那塊純凈得多，沒有任何代碼紋路。

“最初之骨的......核心......“林夏的聲音越來越弱，“還沒被污染的......“

白硯——或者說控制白硯的東西——發(fā)出不似人類的尖嘯。他的右眼齒輪彈出，變成微型鉆頭刺向自己的太陽穴。莫青想阻止，但距離太遠——

林夏先動了。她的骨化左臂像標槍一樣射出，在白硯自毀前貫穿了他的肩膀。藍色液體噴濺而出，白硯踉蹌著后退，機械女聲變成混亂的電子噪音。

“沒時間解釋了......“林夏爬到莫青身邊，用最后的力氣抓住他的衣領，“聽好，最初之骨不是敵人......它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莫青低頭看去，林夏的胸口突然凸出一截骨刺——從內部貫穿的。她的瞳孔放大，嘴唇蠕動了幾下，吐出最后幾個字：

“......我們創(chuàng)造的疫苗......“

然后她整個人迅速骨化，幾秒鐘內就變成了一具栩栩如生的白骨雕像，還保持著抓住莫青的姿勢。

“警告！全球變異率92.3%！“

白硯——現(xiàn)在明顯被系統(tǒng)完全控制了——站直身體，肩膀的傷口自動愈合。他的右眼變成純黑色，聲音也變成了多重電子音的混合體。

“選擇吧，篡骨師。“他機械地重復道，“骨裔、純血、重置。“

莫青看著手中的純凈水晶，又看看第四座骨碑上的雙人浮雕。某個記憶碎片突然閃現(xiàn)：實驗室里，自己和白硯并肩站在某個設備前，屏幕上顯示著“疫苗載體計劃“的字樣。

“不。“莫青突然明白了，握緊水晶，“還有第四個選項。“

他做了個讓系統(tǒng)措手不及的動作——沒有選擇任何一扇門，而是將純凈水晶狠狠砸向地面。

“你干什么？！“系統(tǒng)白硯尖叫著撲來，但為時已晚。

水晶碎裂的瞬間，無數(shù)熒光粒子騰空而起，像倒流的雨滴般飛向頭頂?shù)墓蔷W(wǎng)。每一粒熒光都精準地找到一個懸掛的軀體，融入其中。莫青的皮膚也開始發(fā)光，那些代碼紋路脫離身體，加入熒光粒子的洪流。

“不！不！“系統(tǒng)白硯瘋狂地抓撓著空氣，“停止！“

莫青跪倒在地，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體內抽離。痛苦，但也伴隨著奇異的解脫感。他看向正在崩潰的系統(tǒng)白硯，發(fā)現(xiàn)對方的右眼齒輪正在一塊塊脫落。

“我們......搞錯了......“莫青艱難地說道，“最初之骨不是病原體......它是免疫系統(tǒng)......“

系統(tǒng)白硯的身體開始分解，像壞掉的全息投影一樣閃爍。在完全消失前，他的表情突然變得人性化——是真正的白硯在那一刻奪回了控制權。

“學長......“年輕的白硯微笑著，說出最后一句話，“這次......別再把咖啡煮那么濃了......“

然后他化為一堆發(fā)光的塵埃，隨風飄散。

莫青想哭，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他的身體正在結晶化，從指尖開始慢慢變成半透明的水晶骨骼。頭頂?shù)墓蔷W(wǎng)開始崩解，那些懸掛的軀體一個接一個墜落，在下落過程中逐漸恢復血色。

“原來如此......“莫青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手臂，終于明白了林夏的遺言。

最初之骨從來不是什么毀滅性力量，而是人類集體意識創(chuàng)造的疫苗——用來對抗某種更古老、更危險的入侵。而他和白硯，在最初的實驗中就發(fā)現(xiàn)了這點，卻來不及阻止系統(tǒng)被篡改。

骨林開始崩塌。大塊大塊的骨墻剝落，露出外面真實的天空——湛藍的，沒有一絲陰霾。莫青用最后的力量爬向林夏的骨雕，將她護在身下。

“這次......“他喃喃自語，“不會重來了......“

就在莫青即將完全結晶化的瞬間，一只手突然穿透崩塌的骨墻，抓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