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記憶迷宮

白光吞噬一切的瞬間，莫青感覺自己的骨骼融化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融化——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臂像蠟燭一樣軟塌塌地垂下來，皮膚下的熒光代碼像被困的螢火蟲般瘋狂閃爍。疼痛？不，奇怪的是沒有任何痛感，只有一種詭異的輕盈感，仿佛整個人被拆解成無數分子，漂浮在虛無中。

“歡迎回家，篡骨師。“

林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莫青想轉頭，卻發現脖子已經不聽使喚——他的頸椎骨似乎也融化了，腦袋像個氣球一樣飄在肩膀上。

“我......死了？“莫青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像是老式收音機接收不良。

白光漸漸褪去，莫青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里。墻壁、地板、天花板全是由無數細小的人骨拼接而成，那些骨頭還在微微蠕動，像是有生命一般。正中央懸浮著一塊巨大的水晶骨骼，正是他剛才從白硯胸口挖出來的“最初之骨“的放大版。

“死？“林夏從骨墻里走出來，這次她沒穿紅色風衣，而是一身實驗室白大褂，“在這里，死亡只是個相對概念。“

莫青下意識后退一步，卻撞上了突然從地面冒出的骨刺。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新生手臂已經恢復原狀——半人半機械的怪異結構，每個關節都在不自覺地抽搐。

“這是什么地方？“莫青問道，齒輪眼球自動調整焦距，試圖看清水晶骨骼上的代碼。

“你的意識核心。“林夏走近水晶骨骼，手指輕撫表面，“或者說，被'最初之骨'污染前的原始記憶庫。“

莫青突然頭痛欲裂。他的齒輪眼球瘋狂轉動，投影出一段模糊畫面：實驗室里，年輕的自己——莫博士——正將一塊發光的骨骼植入某個實驗體的大腦。

“想起來了嗎？“林夏的聲音忽遠忽近，“你不僅是篡骨計劃的創始人，還是第一個成功載體。“

莫青抱住頭，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像刀子一樣扎進意識。他看見自己在不同的時間線上重復同樣的實驗：2023年、1987年、甚至更早的1954年......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每次都會引發不同程度的災難。

“這不可能......“莫青跪倒在地，新生手臂插入骨質地板，像樹根一樣擴散，“人類壽命不可能......“

“單條時間線內確實不可能。“林夏打了個響指，周圍的骨墻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外面浩瀚的星空，“但如果是七萬三千六百五十四條時間線疊加呢？“

星空開始扭曲，星辰連成線，最終形成一個莫比烏斯環的形狀。環上標記著無數紅點，每個紅點旁邊都顯示著一個日期——莫青的生日，12月31日。

“每次輪回都在你的生日重置。“林夏的聲音變得冰冷，“因為那天'最初之骨'的活性最強。“

莫青的齒輪眼球突然鎖定某個紅點——2023年12月31日。畫面放大，他清楚地看到實驗室里有兩個自己：一個穿著白大褂給白硯注射藥劑，另一個被綁在隔壁手術臺上，胸口插著骨制手術刀。

“我......有兩個？“莫青的聲音顫抖。

林夏沒有直接回答。她走到水晶骨骼前，手掌按上去：“看仔細了。“

水晶表面泛起漣漪，浮現出一段莫青從未見過的記憶：

——實驗室地下三層，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中央懸浮著塊拳頭大小的水晶骨骼，周圍連接著數十條管線，延伸到不同培養艙里。每個艙內都漂浮著一個“莫青“，只是年齡、體型略有差異。

——白大褂的莫博士站在控制臺前，瘋狂地敲擊鍵盤。屏幕上的代碼與莫青皮膚下的熒光紋路一模一樣。

——警報突然響起，某個培養艙破裂。里面的“莫青“睜開眼睛，瞳孔是純黑色，沒有眼白。

——畫面戛然而止。

“最初之骨不是一塊骨頭。“林夏收回手，“而是一個生物量子計算機，用你的克隆體作為載體。“

莫青的胃部一陣痙攣，雖然他現在可能根本沒有真實的胃。他想起白硯胸腔里挖出的那塊水晶骨骼，上面的代碼......那些代碼是他自己寫的？

“白硯呢？“莫青突然問道，“他在哪？“

林夏嘆了口氣，打了個響指。左側的骨墻裂開，露出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立方體。里面蜷縮著個人影——是白硯，但比莫青見過的要年輕許多，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他閉著眼睛，胸口有個發光的空洞。

“這才是真正的白硯。“林夏輕聲道，“你大學時的學弟，自愿參加實驗的志愿者。“

立方體旋轉，露出白硯的后背——他的脊椎上鑲嵌著一排微型水晶骨骼，像一串發光的念珠。

“最初之骨寄生在他體內，把他變成了傀儡。“林夏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憤怒，“而你，莫博士，為了阻止它，把自己改造成了第一個篡骨師。“

莫青的新生手臂突然不受控制地伸長，像蛇一樣纏上立方體。在接觸的瞬間，大量記憶涌入腦海：

——白硯在實驗第三天開始出現排異反應，痛苦地哀求停止實驗。

——自己偷偷修改了藥劑配方，加入從“最初之骨“提取的穩定劑。

——白硯的瞳孔變成齒輪狀，半夜起來修改實驗數據。

——自己發現異常，但為時已晚，整個實驗室已被“最初之骨“控制。

最恐怖的記憶在最后：自己將骨制手術刀刺入左眼，用疼痛抵抗“最初之骨“的精神控制，同時給白硯注射了阻斷劑。

“阻斷劑......“莫青喃喃自語，突然抓住林夏的手腕，“就是那個！我給白硯注射過阻斷劑！“

林夏皺眉：“什么時候？“

“在骨林里！在他啟動全球投票之前！“莫青激動地說，齒輪眼球投射出一段全息錄像，“看，我的骨鞭上有阻斷劑代碼！“

錄像顯示莫青的變異手臂在抽打白硯時，確實釋放了些許藍色液體——正是當年實驗室里使用的阻斷劑配方。

林夏眼睛一亮：“難怪他的機械部分會失靈......“她突然轉身面對水晶骨骼，“但這還不夠，最初之骨已經進化了，普通阻斷劑只能暫時抑制。“

莫青正要追問，整個空間突然劇烈震動。骨墻開裂，天花板掉下大塊骨渣。水晶骨骼發出刺耳的尖嘯，表面代碼瘋狂滾動。

“它發現我們了！“林夏一把抓住莫青的新生手臂，“沒時間解釋了，你必須做出選擇！“

她用力一拽，莫青被拉進水晶骨骼中。世界再次天旋地轉——

莫青站在實驗室里。

不是記憶投影，是真實的、有消毒水氣味的實驗室。他的雙手戴著橡膠手套，面前的手術臺上躺著昏迷的白硯。監控屏幕顯示：2023年12月31日，23:58。

“這是......“莫青看向四周，發現林夏站在角落，身上穿著實驗室助理的制服。

“最后一次輪回的起點。“林夏快步走來，遞給他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改良版阻斷劑，能徹底分離白硯和最初之骨。“

莫青接過注射器，手指顫抖。針管里的液體泛著詭異的藍光，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如果我當時真的注射了這個......“莫青抬頭看向監控屏幕，時間跳到23:59，“為什么還會變成現在這樣？“

林夏沒有回答。她只是指了指手術臺下的陰影——那里躺著個人，胸口插著骨制手術刀，鮮血流了一地。

是另一個自己。

莫青的齒輪眼球自動放大焦距，看清了死者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和他現在戴的一模一樣。

“每次都會這樣。“林夏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疲憊，“你試圖救他，但最初之骨總會先一步殺死你。“

監控屏幕上的日期開始瘋狂回滾：2023、2020、2017......一直退到1987年才停下。實驗室的裝潢隨之變化，變得更加老舊，但手術臺上躺著的依然是白硯，只是看起來更年輕。

“它在重置時間線。“林夏拉住莫青的手，“快決定！“

莫青看向手中的注射器，又看向手術臺上的白硯。后者突然睜開眼睛，瞳孔是純粹的黑色，沒有一絲眼白。

“你救不了他。“白硯——或者說占據白硯身體的東西——開口說道，聲音像無數人同時低語，“七萬三千六百五十四次輪回，每次你都失敗。“

莫青的齒輪眼球突然劇痛，投影出無數失敗場景：核爆、瘟疫、全球骨骼變異......每次災難的起點都是12月31日，他的生日。

“這次不一樣。“莫青咬牙道，舉起注射器。

“哦？“黑瞳白硯歪了歪頭，“因為你有她了？“

手術臺突然變形，金屬支架像活物一樣纏住林夏的四肢。她慘叫一聲，皮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骨化。

“林夏！“莫青沖上前，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

黑瞳白硯坐起身，胸口的衣服裂開，露出里面的水晶骨骼：“知道她為什么能逃出輪回嗎？“他伸手抓住林夏已經骨化的手腕，“因為她根本不是骨語者。“

林夏的臉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另一張面孔——年輕版的莫博士，左眼是齒輪，右眼正常。

“她是你的第一個克隆體。“黑瞳白硯笑道，“唯一一個保留著自我意識的失敗品。“

莫青如遭雷擊。他看向正在骨化的林夏——不，是另一個自己——突然明白為什么她總是神出鬼沒，為什么她對實驗室如此熟悉。

“注射......“骨化的林夏用最后的力量說道，聲音沙啞，“左眼......瞄準左眼......“

黑瞳白硯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多嘴！“

莫青沒有猶豫。他撲向手術臺，新生手臂變形為骨刺，直接捅向黑瞳白硯的左眼。后者輕松躲開，卻沒想到這只是佯攻——莫青的真正目標是掉在地上的注射器。

一個滑鏟，莫青抓住注射器，順勢滾到手術臺另一端。黑瞳白硯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嘯，實驗室的墻壁開始滲出鮮血。

“沒用的！“黑瞳白硯咆哮道，“你根本不明白最初之骨是什么！“

莫青沒理會。他想起記憶碎片中自己將手術刀刺入左眼的畫面，突然明白了什么。舉起注射器，他對準自己的左眼——

“如果我是載體，“莫青咬牙道，“那我的眼睛就是接口！“

針頭刺入眼球的瞬間，世界靜止了。黑瞳白硯的動作凝固，飛濺的血滴懸在半空。莫青感覺左眼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但更強烈的是涌入腦海的信息流：

最初之骨不是外星科技，不是超自然造物，而是人類集體意識的結晶——所有關于死亡的恐懼、所有對永生的渴望，在量子層面具現化的產物。它選擇莫青作為載體，是因為他在七萬多次輪回中積累了最龐大的死亡記憶。

而白硯......可憐的白硯，只是個意外接觸最初之骨的普通人，被卷入這場永恒的拉鋸戰。

“我明白了......“莫青喃喃自語，左眼流下的不是淚，而是發光的藍色液體。

他拔出注射器，看向靜止的黑瞳白硯。對方胸口的水晶骨骼正在劇烈閃爍，像是在掙扎。

“這次不會重置了。“莫青說道，新生手臂變形為鉆頭，刺向水晶骨骼，“因為我想起來了——“

鉆頭接觸水晶的瞬間，莫青說出了那句埋藏在七萬多次輪回記憶深處的密碼：

“死亡才是真正的永生。“

水晶骨骼爆裂開來，無數記憶碎片如雪花般飛舞。莫青最后看到的，是黑瞳白硯變回普通白硯的瞬間，以及對方眼中閃過的解脫。

然后，世界再次被白光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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