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金市。

臨近年關，集市上多了許多攤位，都在售賣羊肉。

這些攤位，賣的都是草原上吃嫩草長大的綿羊，肉質細膩，引得無數大戶奴仆前來購買。

“羊肉多少錢？”

“五百錢一斤。”

“這么貴？”

“這可都是塞北的羊，光運過來就要不少路程。”

“也罷，家主就好這一口羊肉，還能差這點錢？”

羊是在河陰新城宰殺好的，當地百姓剛剛失去家園，皇帝想給他們找點事情做，讓他們能賺點錢。

羊肉能這么快運來，也因為河西直道剛剛翻修加寬。

秦制車輪輪距為六尺，馬車長期碾壓道路，會在道路上形成兩個凹槽，這些凹槽以木頭加固，就成了軌。

車輪卡在軌里，就可以在直道上奔馳，運送人員、物資極其快捷。

西河直道重修由內帑投資，直道拓寬后可軍民兩用，獲取的收益一部分償還從西河郡府借貸的債務，一部分維護直道。

等還完了債，內帑還能多一筆收益。

此時，一前來購買羊肉的監奴盯上了一個賣羊肉的小娘子，要了許多羊肉，趁著給錢抓住人家手不放。

監奴男生女相，十分妖嬈，一副好色模樣。

“小娘子，你這么漂亮，殺羊可惜了。”

小娘子急忙抽回手，憤憤看著監奴。

“嗨，你還來勁了！”

監奴掐著腰道：“我可是太常卿劉焉家的監奴，我家家主位列九卿，又是漢室宗親，你竟敢拂了我的好意。”

“你想怎的？”小娘子問道。

“我買了你這么多羊肉，摸一摸你怎么了？”

“羊肉不賣你，你走吧。”

“你說不賣就不賣，老子可是付了錢的，左右，把這小娘子綁回去，我要懲治一番。”

監奴身后的劉家奴仆一起動手。

小娘子把刀一舉：“你們誰敢上前？”

“玩兒刀是吧？”

監奴拔出隨身削刀，其余奴仆也都拔出削刀。

小娘子含淚，把刀橫在脖頸前：“你們敢上前來試試？”

監奴笑道：“你有本事就抹了脖子。”

忽然，這監奴聽見身后有清咳聲。

回頭一看，只見一人頭戴官帽，面容俊朗，身上披著名貴的狐裘大衣，內襯是黑袍。

“你是誰？”監奴厲聲問道。

吏員溫聲細語道：“我是管理此處市場的吏員，你們可是有糾紛？”

監奴道：“她賣的羊肉都是壞的，我正要舉報。”

小娘子道：“我沒有，他胡說。”

吏員拔出削刀，撥了撥羊肉，道：“羊肉新鮮，沒有異味，怎么能說壞了呢？”

監奴一看，吏員幫著商家說話，只好亮出身份：“我是太常卿劉焉家的監奴，你也不想得罪太常卿吧？”

吏員笑道：“太常卿？好大的官啊，來人！”

立即有兩個隨從上前。

“這人調戲商家女眷，自稱是太常卿劉焉的監奴，把他送到宗正寺，交給劉虞。”

“諾！”

“你，你敢？”

吏員不屑道：“當眾猥褻逼殺女子，我不把你送到廷尉署酷刑伺候就不錯了，押下去！”

“太常卿不會放過你的……”

聲音漸行漸遠。

吏員來到羊肉攤前，安撫賣羊肉的小娘子：“沒事吧？”

小娘子道：“陛下……多謝你解圍。”

劉宏笑了笑：“難為你了，原本是在宮里做事，現在要幫朕賣羊肉。”

“其……其實這樣挺好的。”宮人道。

“剛剛為什么不亮明身份？”

“陛下說了，身份要保密。”

“你還挺聽話。”

前些年，劉宏在宮中設立市場，讓宮人、侍從互相交易，一切商業糾紛力求真實，確實打磨出了一支懂得經營的隊伍。

賣羊肉如果和商戶合作，還要讓利，不如讓自己人來做這事。

賺了錢，給宮人、侍從發發補貼多好。

劉宏低頭一看，這位賣羊肉的宮人確實嬌俏，難怪被人調戲。

劉宏對身旁侍衛小聲道：“今晚我要見到這位宮人。”

“諾！”

……

宗正寺，卿官押房。

這處房間的布置以實用為主，主要格調是黑色，突出官署莊重威嚴。

周圍布置書架，存放宗親檔案，以及各種文書。

雖然是白天，房間中卻十分昏暗。

劉虞坐在主位，面容陰沉。

隨著一陣腳步聲，太常劉焉緩緩走來，在房間中央的席位跪坐。

劉虞冷聲道：“劉焉，你縱容監奴，調戲宮人，該當何罪？”

“什么宮人？”劉焉都懵了。

自己只是聽說，家中監奴調戲了商戶女眷，被宗正寺扣押，怎么成了調戲宮人。

宮人都是皇帝的女人，監奴調戲皇帝的女人，往重了判，把劉焉流放了都不多。

劉虞正色道：“金市賣羊肉的生意，是陛下在做，經營羊肉生意的，都是宮中侍從、宮人，你家中監奴竟然敢調戲。”

這么一說，劉焉明白了。

商戶是皇帝，女眷是宮人，自家監奴算是踢到鐵柱子了。

劉虞沉聲道：“劉焉，你犯了以下犯上之罪，我欲將你革出宗譜。”

“宗正，你玩真的！”劉焉瞪大眼睛。

劉虞冷笑一聲，心忖漢室宗親中，就你江夏劉焉最有錢，我可不得玩真的。

劉虞再次聲明：“太常勿怪，我也是公事公辦，要不然你讓陛下顏面何存？”

劉焉急道：“此事難道沒有轉圜余地？”

劉虞頷首：“有是有，你也可交錢糧贖罪。”

“多少。”

“糧十萬斛！”

“咳咳咳！”

“怎么？太常想讓本宗正公事公辦嗎？”

前不久，劉虞為了促成與鮮卑和議，向宗室子弟借糧，劉焉鬧的最兇，就是不借，簡直把宗正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末了，劉虞找老家人，東海大戶糜家，拆借了三十萬斛糧食送了過去。

如今劉焉落到劉虞手里，還不得狠狠宰一把。

劉焉深吸一口氣。

“我交，我交糧還不行嗎？”

劉焉知道，要是自己被革出族譜，名望必然大損，太常卿也保不住。

太常卿負責大型祭祀，收入可觀。

不能為了十萬斛糧食，放棄太常卿這一職位。

劉虞一看這招不錯，想著讓屬下趕緊搜羅宗室子弟罪證，盡快把糧收上來。

劉焉咬牙道：“宗正，你我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今日之事，我看著呢！”

你看著就看著唄，我馬上就要去幽州做封疆大吏了，還跟你在雒陽蠅營狗茍？

簽了認罪認罰文書。

劉焉走出宗正寺，監奴也被釋放，在后面跟上。

“啪！”

劉焉扇了監奴一巴掌。

“讓你蠻橫無理！害我損失了十萬斛糧食。”

監奴委屈道：“我也不知道，調戲的那人是宮人。”

劉焉皺眉道：“尋常人家，你就能隨意調戲了？”

監奴笑了笑，心忖當年霍光當政，家中監奴馮子都到處欺男霸女。

馮子都曾調戲胡人酒家的女子，把人逼死，卻沒受到懲治。

百官得知霍光庇佑他，反而爭相與之結交。

霍光死后，馮子都還和霍妻相伴床笫。

這人是監奴們的偶像。

監奴笑瞇瞇道：“主人你想想啊，要是你的狗出門不敢咬人，還人人喊打，你能有面子？”

“強詞奪理。”劉焉沒好氣道。

……

大將軍霍光監奴馮子都，有殊色，光愛幸之，常與計事，頗浹，權傾都邑。

——《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