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郡治,元氏縣。
元氏縣位于冀州東部直道之上,此時還是太平光景。
但郡治的百姓都知道,常山郡正有戰事。
今年秋季,流民軍出太行,攻占了上艾、井陘、靈壽、蒲吾四縣,聲勢浩大。
郡守不敢上報,邀請本地私兵前來平亂,意圖奪回縣城。
據說前方戰事還算順利,除了上艾,另外三座縣城,主城已經奪回,流民軍正在往太行山退縮。
其實,百姓也怕流民軍。
因為流民軍不僅僅對付豪強,也劫掠普通百姓。
百姓需要的是安定。
當然,這些懼怕流民軍的百姓不會想到,當年陳勝、吳廣領著一群流民起義,漢高祖領著一群流民滅秦,才有了三十稅一。
有流民軍在,豪強為了爭取民心,會適當照顧治下百姓,要是流民軍被剿完了,百姓的生活只會更加苦難。
……
郡兵大營,一人肩扛長槍,身披鐵甲,獨坐于欄桿上,身旁白馬不時發出鼻息聲。
整座軍營一片蕭條。
放眼望去,郡兵要么躺著曬暖,要么種花養菜,還有三五成群賭錢的。
趙云看著眼前場景,不覺嘆了一口氣。
聽到一旁有腳步聲,側身一看,是郡尉趙浮。
趙云要起身,被趙浮一把按下。
趙浮坐到趙云身邊,打開水筒,喝了一口水。
“子龍,你是否覺得,當郡兵沒有意思,有離開的想法?”趙浮合上水筒,掛在腰間,平淡地問出了這句話。
趙云今年不過十七歲,因為早早當兵,家人給取了字。
其名字取自易經,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
趙云不明白,圣人到底在干什么,為什么這天是黑的。
“郡尉,我不明白,宗賊和流賊私斗,我們郡兵竟然要袖手旁觀。”
宗賊是對豪族私兵的稱呼,流賊是對流民軍的稱呼,在趙云看來,這兩伙人無視朝廷律法,都是賊兵。
趙浮笑道:“陛下密詔,你接不接?”
趙云看向趙浮,一臉茫然。
趙浮也很疑惑,為什么密詔要傳給趙云。
“密詔?”
“密詔沒有寫在帛書上,我手里也沒有憑證,信不信在你。”趙浮提醒道。
“這……”
趙云的表情顯然是糾結的,不過片刻后,趙云的面容就恢復了堅毅:“接詔之前,我可以先聽聽密詔的內容嗎?”
趙浮笑了笑,心忖趙云這人還真有意思,先不說接不接詔,先要聽聽密詔的內容。
你要是聽了不接,你以為你還能見到傍晚的晚霞嗎?
趙浮起身,對趙云道:“你要是想先聽內容,就跟我來,我得多準備些刀斧手,好在你拒絕接詔時,把你大卸八塊。”
“哈哈哈!”
趙云起身,將長槍插在地上,拱手道:“臣,常山郡兵什長,趙云,接詔。”
“你坐回來,就坐我身邊,我慢慢說給你聽。”趙浮招了招手,示意趙云坐過來。
“陛下密詔,讓你率領一部郡兵投常山流民軍。”
趙云表情凝滯了幾分。
其實拋開身份,趙云內心是同情流民軍的,這些人大多是被豪強逼得走投無路的百姓。
趙云甚至想過,如果郡府要剿滅流民軍,他就辭去軍職,也不愿手上沾滿貧苦百姓的血。
可投奔流民軍,趙云心里還是有障礙的。
忽然,趙云想到一個細節,密詔讓自己率領一部兵馬投奔流民軍。
一部兵馬?
漢代軍制,一部就是一營,共一千人,部司馬屬于高級軍官。
自己只是一個什長。
誰會聽自己的?
趙浮似乎猜到了趙云的想法。
“你不用擔心郡兵不聽你的,隨你投賊的郡兵都是趙氏宗族子弟,我一聲令下,他們不會不從。”
趙云更加驚訝了。
趙浮動用的好像是他的親兵,雖然這些兵馬有郡兵身份,但就是趙浮的私兵。
這部私兵趙云知道。
他們待遇優渥,裝備精良,全部由弓手組成。
弓手并不是說這些兵馬是遠程兵,弓手是一種層級,比一般的士兵要精銳得多。
密詔是真的。
趙浮能拿出家底配合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明。
趙云不是個優柔寡斷之人。
“郡尉放心,我一定辦好此事。”
趙浮起身道:“明日我會擢升你為別部司馬,我的一千宗族子弟,就交給你了。”
……
次日,一部兵馬齊聚。
旗幟已經更換,上書常山郡別部司馬,趙云。
趙云身穿部司馬官服,手按佩劍,進入軍營。
和普通郡兵不一樣,這部郡兵眼神炯炯,殺氣騰騰。
“拜見趙司馬。”
趙云被周圍的聲音震撼了一下,很快穩住步伐,緩緩走進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有一隊護衛,鎧甲齊整。
坐上位置不久,士兵來報:“司馬,外邊有人求見,說是司馬的故人。”
趙云目光一凝,沉聲道:“請進。”
不多時,一位青年道人走進營帳,一看就是太平道的。
“道長是我的故人?”趙云問道。
張奉道:“將軍,你在真定縣有位故人,托我送封信給你。”
趙云接過信件,展開一看,是同鄉褚燕勸降自己的書信。
這么突然?
此時,外邊響起嘈雜聲。
郡主簿領著一隊士兵,進入中軍大帳。
“聽聞有太平道人來軍營。”主簿質問趙云。
話音一落,主簿看向張奉,目光冷厲。
趙云問道:“主簿,軍營中不能接待太平道人嗎?”
主簿問道:“你是?”
趙云道:“我是本部司馬,趙云。”
“好年輕。”
主簿冷笑道:“有人舉報,太平道正在幫助流賊,意圖策反我軍將領。”
主簿看向趙云的案幾,見有一封帛書。
主簿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抓起書信,仔細看了看。
“趙云!你竟然勾結褚燕!”
趙云本能解釋:“他給我送信,不能證明我跟他有聯絡吧。”
“你知不知道,冀州別駕耿武、治中劉子惠,正在領兵平賊,你們不幫助二位官長也就罷了,竟然和賊寇溝通。”
這位主簿是耿家人,多次要求郡守出兵平賊,郡守已經同意。
可郡尉趙浮以無朝廷調令不可出兵為由,予以拒絕。
至于調令,不可能有。
流民作亂一事,常山郡守,乃至冀州刺史,都不敢上報朝廷。
要是讓尚書臺知道常山丟了四座縣城,估計主官要被罷官治罪。
州郡主官都是本地豪強奔走,好不容易送上去的,豪強也不愿意辛苦白費,于是就有了調動私兵的行為。
眼看抓住了趙家人的把柄,主簿笑了笑,拿起帛書就要走。
“噗嗤!”
一劍貫穿主簿的胸口。
是趙云身邊護衛動的手。
趙云倒是沒有被血腥場面嚇住,只是覺得有些驚訝。
張奉第一次見殺人,臉色蒼白,但解剖之事他都干過,倒也沒有站不穩。
霎時間,趙云的護衛一起動手,將主簿的隨從全部斬殺。
一護衛臉上全是血滴,抱著劍,對趙云拱手道:“郡主簿意圖污蔑我等,我們迫不得已殺之,如今我們得罪了耿家人,冀州恐怕再無立足之地。”
趙云頷首道:“要不,我們反了!”
“反了?”
護衛提醒道:“司馬,我們不是反朝廷,是為國除賊。”
“嗯?”趙云面露疑惑。
護衛解釋道:“朝廷有律法,地方出現民亂,要先處置地方官吏,再行平亂,冀州官員隱瞞不報,擅自剿賊,這是違背律法的。”
趙云點頭道:“我明白了。”
護衛斬下主簿首級,擊鼓聚集兵馬,請趙云站上高臺。
眾將士齊聚,一起昂首。
護衛對趙云道:“司馬,你說兩句?”
趙云頷首,朗聲道:“冀州官員,阻塞言路,縱容豪強,欺凌弱小,我們作為郡兵,不愿助紂為虐,今日就高舉義旗,為國除賊。”
士兵一起高聲道:“為國除賊!為國除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