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北宮，德陽殿。

皇帝離宮兩個月，讓趙忠整理了一下兩個月以來的奏表，揀一些要緊的呈上來。

趙忠領(lǐng)著一群侍從，捧著一堆奏表，放在案幾上。

“這兩個月有什么大事？”劉宏問道。

趙忠挑了幾份奏表，遞給皇帝：“南陽旱情，大半耕地減產(chǎn)；兗州旱情，又生了瘟疫；揚(yáng)州旱情，百姓饑饉。”

“對了！”

趙忠似乎想起來什么，從奏表中挑出一個。

“陛下，你看，揚(yáng)州百姓正在串聯(lián)，要一起遷徙到冀州去。”

“百姓遷徙？”

劉宏接過奏表，仔細(xì)看了看。

秦漢有戶籍制度，百姓沒有官府授權(quán)，不能隨意遷徙，這是為了保障農(nóng)耕的穩(wěn)定。

百姓要一起遷徙，說明當(dāng)?shù)刂卫憝h(huán)境很差，官員即解決不了百姓的訴求，又無法約束百姓。

當(dāng)然，劉宏并不擔(dān)心百姓真的大規(guī)模遷徙。

因?yàn)榘傩者w徙，動的是豪族利益，凡事動豪族利益的事情，自有豪族出手解決。

趙忠跪坐在一旁，拱手道：“陛下，二千石曹盧植已經(jīng)嚴(yán)查，抓了不少官吏，可百姓遷徙之事，還是不能遏制。”

“怎么回事？”劉宏問道。

趙忠小聲道：“是太平道首領(lǐng)馬元義在背后操縱，想把信徒遷到河北。”

“哦？”

趙忠解釋道：“太平道信徒遍布八州，張角雖然為掌教，但早已不能完全控制。

“太平道根基在河北，總壇都是張家人。

“馬元義許是想著，率領(lǐng)數(shù)萬信徒，遷移北上，展示其威望……”

劉宏頷首，失笑道：“沒想到太平道也有擁兵自重之事。

“趙卿，你去擬詔，征辟張角為國師，請他入雒陽為朕講道。”

“啊？”

趙忠嚇得差點(diǎn)趴在地上。

“陛下，這……”

“怎么了？”

“陛下你忘了，司徒楊賜在位時，多次舉報張角意圖謀反，還有諫議大夫劉陶，也上書請陛下捕殺張角。”

劉宏道：“朕給他們機(jī)會了，讓他們找律法給張角定罪，可以從三皇五帝時開始找，他們不是沒找到嗎？”

大漢官府還真逮捕過張角。

當(dāng)時公府、御史臺都參與了此案，到最后確實(shí)沒有找到法律條文，給張角定罪。

漢承秦制，律法講究后發(fā)制人，法無明令禁止不為罪。

而且只追究行為過失，不搞誅心之舉。

太平道蓬勃發(fā)展，雖然有一定隱患，但從古至今，也沒有道門作亂者。

即便張角內(nèi)心十惡不赦、喪心病狂，只要沒有違反律法的行為，就不能提前處置。

太平道創(chuàng)建十幾年。

張角確實(shí)在勸人向善，散布符水，治愈疾病。

雖然有編造神學(xué)的行為。

但后漢以《赤伏符》立國，朝廷本身就是最大的神學(xué)編造者，難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

而且太平道出自黃老之學(xué)，往前數(shù)二三百年，那是正經(jīng)的大漢國學(xué)。

雖然士人沒能給張角定罪，但同樣以治世之道為立身之本，士人和太平道之間，還是有嫌隙的。

趙忠嘆息道：“請張角來，士人們肯定又要上書。”

“上書說什么？朕又不是讓張角去教太學(xué)，只是請教一些養(yǎng)生之道，他們士人懂養(yǎng)生嗎？”

趙忠忽然笑了一聲：“聽聞關(guān)西大儒法真，懂養(yǎng)生……”

“你不要打岔！”

劉宏正色道：“士人無非老調(diào)重彈，說張角有謀反之心，他要是敢來雒陽，指責(zé)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陛下……”趙忠還想勸說。

劉宏目光一冷：“朕要你這個大長秋是干什么的？”

趙忠聞言，也不敢多說了。

……

仲秋時節(jié)，芳林苑里菊花盛開，到處是奪目的芬芳。

朝政的事情有十常侍和尚書臺處理，皇帝這邊只需要把握方向，輕松不少。

好久沒見張讓了。

皇帝今日游園，讓張讓陪同。

張讓捧著拂塵，弓著腰跟在皇帝身后，臉上表情凝重。

“阿父，你怎么憂心忡忡？”

張讓嘆了一口氣，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都是臣下教子不嚴(yán)，惹陛下生氣了。”

“朕不生氣，都是一家人。”劉宏毫不在意道。

張讓心里咯噔一下，心忖皇帝的意思是不是，他把張奉當(dāng)家人，張奉沒把他當(dāng)家人。

“陛下，張奉已經(jīng)知錯了，陛下把他趕出皇宮，他心灰意冷，到南陽修道去了。”

“是嗎？”

“是啊。”

“小何氏還有柳氏呢？”

“一起跟去了。”

“那說明他不是心灰意冷，而是找個地方逍遙快活去了。”

“啊？”

“阿父，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不要過于操心。”

我最操心的是你。

“陛下，要不要把‘長老’牽過來。”

“不必。”

劉宏擺了擺手：“朕現(xiàn)在喜歡馴鷹。”

皇帝派人傳喚，鷹奴托著蒼鷹走來。

進(jìn)了宮，描繪了妝容，加上特有的高馬尾發(fā)型，勁裝打扮，鷹奴顯得極其出塵。

張讓打量了一下鷹奴，身姿挺拔，凹凸有致。

陛下，你是喜歡馴鷹嗎？我都不稀得說你。

張讓早就聽說過，皇帝北征，回來時帶來了一個半胡半漢的奴隸。

說是幫皇帝照顧蒼鷹的，其實(shí)男人那點(diǎn)事兒，懂的都懂。

鷹奴看見皇帝，笑了笑，扭動大胯，緩緩走來。

張讓心忖，皇帝偏好這種高挑女子嗎？皇后是一個，鷹奴又是一個。

張讓是宦官，但審美能力還是有的，鷹奴雖然不似皇后貌美，但也不算庸脂俗粉。

小麥色的皮膚，還多了一些野性之美。

“陛下。”

鷹奴托著蒼鷹，盈盈一禮。

劉宏過去，逗了逗鷹。

“宮中的日子還習(xí)慣嗎？”

“總歸是能吃飽飯。”

“你就這點(diǎn)要求？”

“要是陛下多來看看……蒼鷹，就更好了。”

劉宏笑道：“你要是想常常見到朕，就搬進(jìn)德陽殿，早晚伺候。”

“謝陛下。”

“你去放一放鷹。”

“諾！”

鷹奴來到園林空地，將蒼鷹放飛、收回，不斷發(fā)號施令。

劉宏找了一個能半躺的胡床，坐著觀看。

一旁案幾上有果盤。

張讓取了一個甘蔗，用削刀削好，遞給皇帝。

劉宏咬了一口甘蔗，嚼了嚼，等沒味兒了，一側(cè)臉，張讓已經(jīng)拿著玉盤等著了。

“呸！”

劉宏又咬了一口甘蔗，一邊嚼，一邊說道：“阿父，鷹奴是張濟(jì)送給朕的，朕不能不收，你可明白？”

張讓頷首，隨后嘆了一口氣：“只是張濟(jì)往日里太欺負(fù)人，聽說他得了陛下寵信，段珪氣得大病一場。”

段珪的家奴因?yàn)檫`反交通規(guī)則，被張濟(jì)私刑斬殺，首級掛在段珪門口。

現(xiàn)在皇帝親近張濟(jì)，段珪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劉宏輕聲道：“阿父，有些事情，需要你居中調(diào)和，朕要用張濟(jì)，至少五年。

“五年后，朕會依照功績給他封侯，準(zhǔn)確說……是追封。

“別管他身份多高，私刑殺人，死罪難逃。”

張讓看著皇帝風(fēng)輕云淡的表情，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