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堡往事》
*無問春秋何*
(第5章)
胡偉痛恨老婆與李大海的關系。但他生性懦弱膽小怕事,連只雞都不敢殺,李大海他惹不起。老婆楊艷霞和李大海的事公開之后,李大海經常來他家和楊艷霞睡在一起,每次他都躲到另一個屋去。
堡里人都覺得胡偉太窩囊,也有人拿他取笑。二垮子見了胡偉就犯貧:我去你家拉幫套咋樣?不然楊艷霞你也用不上,別光讓李大海占著呀。有人就埋汰二垮子:你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楊艷霞看得上你?二垮子脖子一梗:不試試怎么知道?大伙就笑他:拉倒吧,你可別屎殼郎追著屁跑,瞎耽誤功夫了。
胡偉任他們拿自己尋開心,只能是王八鉆灶坑,憋氣又窩火。
終于,他不想再忍了,他想爺們一回。動刀的事他不敢,動筆總是可以的。一次,楊艷霞和李大海在他家又是一番親熱,臨走李大海給她一沓錢并囑咐:把隊里的賬弄好,千萬別漏兜。
那一刻,胡偉下了死心舉報李大海和自己老婆通奸,并聯手貪污生產隊的錢財。
很快,李大海和楊艷霞被公安局帶走。
經審訊和調查:李大海這些年共貪污了生產隊賣糧以及其他款項合計 3700余元,糧票1200余斤,侵占生產隊物資折合人民幣400余元;楊艷霞從中分得現金1300余元,糧票400余斤。
李大海被判刑坐了牢,楊艷霞因當時懷有身孕被緩刑,追繳回全部違法所得。
胡偉心知肚明老婆懷的是李大海的種,楊艷霞也不避諱。雖然會計被擼了,但她在丈夫面前氣勢未減,只是躲在家輕易不外出。她怕人們看她那眼神,怕人家當面對她的嘲笑。
眼瞧自己肚子一天天鼓起來,丈夫對她不理不睬,隊里人對她冷嘲熱諷。甚至有人將一雙破鞋掛在她家的院門上,自己往日的威風蕩然無存。
一天,她渾身無力躺在炕上,想讓胡偉給自己倒杯熱水,胡偉一聲不吭起身走了。這在以往是從來沒有過,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只好硬撐著下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心想:真是落配的鳳凰不如雞呀!
她感嘆人生無常,感嘆自己的命不好。
楊艷霞打小也是個苦命的娃。一歲那年父親死了,兩歲半母親撇下她改嫁到外地。爺爺奶奶勉強拉扯她上到初中也腳前腳后去世了。孤苦伶仃的她靠表姨接濟念完了中學。剛滿十八歲表姨就做主,將她嫁給了比自己大六歲的回鄉青年胡偉。結婚后生了兩個女兒小菊和小鳳。那時候她對丈夫和孩子十分上心,一門心思要把日子過好。
改變是從和李大海好上開始的。李大海當了村長就開始對她糾纏不休,不斷利誘。起初楊艷霞躲著他,可李大海就是個無賴,總是變著法的治他們倆口子。胡偉腰被砸傷后李大海仍然派他去扛苞米,干不了就扣工分。楊艷霞找李大海求情,李大海很給面子,安排胡偉到場院喂牲口。漸漸楊艷霞招架不住李大海的攻勢,也覺得跟了他能撈到好處,就把身子給了他。之后李大海讓她當了村里的會計。
剛開始李大海和楊艷霞只是背地里偷偷摸摸,時間長了大伙都知道了他倆的關系。事情傳到胡偉的耳朵里,他把楊艷霞揍了一頓。不想楊艷霞鐵了心跟李大海好,爬起來就去了李大海那。從此倆人關系徹底公開,李大海還經常來楊艷霞家過夜。胡偉恨不得拿刀砍死兩個狗男女,只是有那個心沒那個膽。楊艷霞看胡偉窩囊廢一個,越發瞧不起他,更加有恃無恐,常常和李大海成雙成對晃來晃去。有人看明白了李大海和楊艷霞這層關系,凡有求于隊長的事情就直接找楊艷霞。楊艷霞也愿意當個二傳手,一來能給人家辦事證明自己本事大,有能耐;二來辦了事人家感謝自己還能得到好處,她飄了。
眼下她已是另一番處境,想起過往楊艷霞心里酸酸的。
艷霞姐在家嗎?外面有人喚她,透過窗戶見王桃花走進院子。王桃花扒著窗戶向屋里張望,見楊艷霞也正看著她,便來到屋里。艷霞姐,我過來給你送點吃的。說著王桃花把籃子放在炕沿邊上,里邊是剛出鍋的包子和煮熟的雞蛋。楊艷霞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嘩嘩的流下來。王桃花拉起楊艷霞的手:別難過,誰還沒有個坎,咬咬牙咱準能挺過去。
王桃花是楊艷霞出事后唯一一個來家里看她的人。王桃花見楊艷霞原本漂亮的容貌黯淡憔悴,眼窩深陷、目光呆滯,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王桃花盡量說些安慰的話,勸她往開了想。離開前楊艷霞拉住王桃花的手好半天才松開,噙著眼淚一句話也沒說。
楊艷霞看王桃花走出院子,把掛在院門上的破鞋摘下帶走了,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炕上嚎啕大哭。
當姑娘那陣子,王桃花和她是好姐妹。出工收工一起走,干啥活都分在一個組,雙方沒有保密的事。隊里結了婚的婦女在一塊總是打情罵俏,說那些男女之間的事,羞得她倆臉紅耳熱躲到一邊不敢聽。常被有的婦女拽過來當著大家的面說:你們瞅瞅這倆黃花大閨女多靦腆,大人說點笑話她們都臉紅。立刻就有人起哄:快了快了,等你倆結了婚就什么事都懂了,那時候就不害羞了。楊艷霞和王桃花更是不敢抬頭,兩手搓著衣襟眼睛飄來飄去,好像有個地縫都能鉆進去似的。
楊艷霞比王桃花大幾天,也比王桃花成熟許多,平日里總是護著她。哪個小伙要想占王桃花的便宜,她就擋在前面,為此常讓人家揩油,王桃花很感激她。
楊艷霞不愿再想下去,她自知和李大?;斓揭黄鹬缶突夭坏綇那傲?,現在她唯一想做的就一個字:死!
死,一了百了,唯有一死她才能徹底的解脫。死?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這可是一條生命啊,母性的本能又讓她猶豫不決。不行,必須得死!我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看人家的白眼,受別人的歧視,讓他因為有我這樣的母親抬不起來頭,活的低人一等。平靜了一會她又猶豫了:倆個女兒怎么辦?丈夫無所謂了,他巴不得我死,是我對不起他,女兒呢?她越想腦袋越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楊艷霞夢見自己投了河,尸體被河水沖出老遠。打撈上來時已經泡的浮浮囔囔,身體滾圓活像一頭被剔了毛的豬。太難看了……
她夢見自己趴在鐵軌上,火車從她身上開過去。身子被軋成了兩截,頓時血肉模糊,胳膊腿還在鐵軌上不停的抽搐。太慘了……
她夢見自己摸了電閘。手臂被燒糊,頭發被燒光,四肢卷曲,渾身青紫。太掙擰了……
她夢見自己掛在樹上吊死了。臉色如紙一樣白,雙臂下垂,舌頭伸的老長,眼睛向外突兀著,活生生一個吊死鬼。太嚇人了……
她嚇醒了,忽地坐起來,一身冷汗。
生,楊艷霞已經不再奢求,關鍵是怎么個死法,怎么死才不那么丑陋、猙獰、可怕,不那么血淋淋。
她想起多年前隊里死的那個寡婦:人靜靜的躺在炕上就象睡著了一樣,很安祥。聽大人講她是喝農藥死的。
對,喝農藥!頂多嘴角吐點白沫。楊艷霞希望自己死后不那么恐怖、難看,她想死的體面一些。
農藥家家都有,她找出兩瓶。然后梳洗打扮,拿出最漂亮最喜歡的衣服穿好,衣服是李大海帶她去縣城買的。
她再把褥子抻得平平展展,拿條新床單鋪在上頭,又翻出條新的忱巾蓋在枕頭上。一切鋪排妥當,她最后一次照照鏡子,用手捋捋頭發平靜地躺下。
第二天早上,胡偉從場院回家發現老婆躺在炕上,身旁放著打開農藥瓶,心里一緊,老婆自殺了。
他沒有哭,也沒有哀傷,仿佛眼前死去的這個人和他胡偉毫無相干。他默默的坐在炕邊好久,好久。
倆女兒從縣城爺爺奶奶家趕回來,看著媽媽的尸體眼睛紅紅的,但誰都沒有哭出聲。她們恨自己的媽媽,是她傷害了她們的父親,讓父親一直忍受屈辱,也讓她們顏面難堪。但又覺得媽媽死得可憐,心里刀割一樣的疼痛。
鄉親們幫著胡偉安葬了楊艷霞。
王桃花站在楊艷霞的墳前淚眼婆娑,一個勁的說著:艷霞姐,你咋這么想不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