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堡往事》
*無問春秋何*
(第18章)
孫木匠死了。
隊里老佟家翻新房子,他去幫工。大梁突然從上邊掉下來砸中他的腦袋,在送往醫(yī)院的途中咽了氣。
孫家哭聲一片。
孫木匠和他父親孫守根一樣人緣好,人們紛紛來到孫家。幾個好姐妹安慰著王桃花。
王桃花攬著兒子大寶,眼睛紅紅的,內(nèi)心不斷遣責(zé)自己。
大寶出事以后,丈夫在家里就沒再露過笑臉。平時不怎么喝酒的他,整天喝得醉醺醺。王桃花知道這都是她造成,她理解丈夫,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恐怕惹他煩。
孫木匠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即便家里出了大寶這樣的事,他也沒對王桃花暴跳如雷,大打出手。他把苦悶壓在心里,精神恍恍惚惚。王桃花明白:丈夫肯定是干活時走了神,不然即使大梁掉下來也不會砸到他。王桃花越這么想就越自責(zé):都是自己造的孽呀。
處理完了丈夫的喪事,王桃花把大寶從大丫家接回來,大寶已經(jīng)一年沒在家里住了。大丫當(dāng)初接他時,王桃花就想去大丫家也好一方面和大丫的三個孩子待在一起,就不用成天管大黑叫媽媽了。時間長了大寶或許能有一些改變。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讓丈夫看到大寶之后心煩。這么長時間大寶在大姐家和三個孩子待在一起,再加上二丫經(jīng)常去教他說話寫字,大寶的智力似乎得到一些恢復(fù)。他時常喊大丫媽媽,還能寫幾個簡單的字。吃飯、睡覺、喝水等簡單的句子也能從他嘴里蹦出來。王桃花增加了信心,總對大丫和二丫說:大寶全仗著你們倆個姐姐了。
大寶回到家,看見桌子上擺放著的孫木匠遺像,嘴里突然冒出:爸爸,爸爸的叫聲。王桃花驚奇不已。馬上拉住他的手:大寶,你剛才喊什么?爸爸,爸爸。大寶重復(fù)著。王桃花緊緊摟住大寶,淚流不止。
王桃花拿起丈夫的照片:你聽得見嗎?大寶喊你爸爸啦?一年多來,丈夫沒再叫過大寶兒子,也沒再聽到過大寶叫他爸爸。現(xiàn)在大寶爸爸,爸爸的叫聲讓王桃花心碎。她想:死去的丈夫是不會再認(rèn)這個兒子了吧?
雨不停的下。
半夜里,大丫聽見有人敲窗戶,她警覺的問:誰呀?是我,大姐,我是三丫。大丫馬上起身去開門,三丫站在門口,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大丫上前抱住妹妹。姐,三丫在她懷里嗚嗚的哭起來。你這是啥時候回來的?大丫問她。三丫回答姐姐:白天就回來了,怕隊里人看見沒敢進(jìn)村,一直躲著。大丫趕快拿毛巾給妹妹擦頭上的雨水,又拿出自己的干衣服讓三丫趕快換上。三丫往炕上瞅了瞅,大丫說:別瞅了,你姐夫不在,他去場院替胡偉喂兩天牲口。胡偉腰病又犯了在縣里住院,周隊長讓你姐夫替他幾天。
三丫脫下濕漉漉的衣褲,大丫又給她擦身子。手觸碰到妹妹的肚子時嚇一大跳:你這肚子?大丫驚訝不已。三丫趕忙把大姐的衣服穿在身上,身體暖和了許多。大丫麻溜的給三丫煮了碗雞蛋面,三丫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
快對姐說,你咋成這樣子了?大丫盯著妹妹隆起的肚子。三丫又哭起來。別哭別哭,你慢慢講。
孫小雪去年春節(jié)剛過就去了南方,離開家就沒有過任何消息,一晃有一年半了。大丫每次回家都問王桃花,王桃花說:我才不盼她什么信,死外邊才好呢。大丫知道,母親嘴上這樣說,心里還是惦記著三丫的。因為好幾次母親到她家來看大寶,都順便問:三丫給你來信沒有?大丫也從沒有收到過小雪的信。
小雪到南方的頭兩個月,在一個發(fā)廊給人家當(dāng)洗頭妹。一天,一個中年男人對她動手動腳,她一怒之下踹了那個男人兩腳,然后就辭去了發(fā)廊的活。住在一個出租屋的兩個小姐妹一再勸她到歌廳去,她想也只好如此了。兩個小姐妹告訴她:要想掙得多,那就得把客人陪好。小雪一個從農(nóng)村出來的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來到燈紅酒綠的歌廳放不開手腳。頭一個月總是被人投訴,而且也沒掙到幾個錢。小姐妹開導(dǎo)她:你呀就是太拘謹(jǐn),太放不開了。干我們這行的就是逢場作戲,能掙到錢才是關(guān)鍵。漸漸小雪干的熟絡(luò)起來,收入自然也逐漸增多。
倆月后,一個搞建材生意的閆老板帶著幾個客人來到歌廳。閆老板對小雪說:你把我的幾個兄弟陪好了,小費少不了你的。那天小雪陪那幾個生意人喝了不少酒,把自己喝吐了兩次。喝酒時那些客人在她身上摸摸索索,她雖然反感,但一想到不就是逢場作戲嗎?也就嘻嘻哈哈的和他們勾肩搭背,眉來眼去。走的時候,那幾個人對閆老板特別滿意,還夸閆老板很有眼光選的妞不錯。閆老板自然是高興,順手甩給小雪200塊錢小費。小雪頭一次拿到這么多小費,高興的去商場給自己買了件裙子。
此后,閆老板經(jīng)常光顧歌廳,并點她提供服務(wù)。一來二去,閆老板對她動了邪念。小雪剛開始并沒有往那方面想。每次來了都是哥長哥短陪著笑臉,照顧好生意。一次小雪酒喝多了,閆老板把她帶到賓館。第二天醒來,一切都發(fā)生了。她哭著廝打閆老板,閆老板說:哭啥子嘛,你干這行不就是為多掙點錢嘛。以后你跟了我保證讓你虧不著,我會讓你過得比你那些小姊妹們都要好。
閆老板在一個高檔小區(qū)為小雪租了房子,小雪從原來的地方搬了出來。那兩個小姐妹羨慕死了,其中胖胖的那位說:小雪,你的命真好,我怎么遇不上這樣的老板呢?另一個瘦瘦的站在一旁諷刺道:也不撒潑尿照照你自己,哪個老板能相中你。胖胖的立即回敬瘦瘦的:你長的好看,像個麻干似的,一陣風(fēng)能把你吹出二里地。
不久,小雪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閆老板的臉上卻泛起了愁容。他勸小雪打掉孩子,小雪不肯。因為這個時候小雪的念頭是讓閆老板接納她。她哪里知道閆老板只不過是拿她當(dāng)當(dāng)消遣而已,怎么肯娶她。時間一天天過去,小雪的肚子一天天隆起。
這件事傳到了閆老板老婆白薇薇那里。聽說自己的老公又包養(yǎng)了小三,白薇薇恨的咬牙切齒。她明白小三的殺傷力有多大,她自己就是由小三上的位。白薇薇帶人找到出租屋,把孫小雪打了。這時小雪已經(jīng)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白薇薇瞧瞧小雪的肚子,扔給她 2萬塊錢:你馬上把肚里的孩子給我打掉!白薇薇又威脅孫小雪:現(xiàn)在就從這里搬出去,以后不準(zhǔn)和我丈夫再有任何的來往。否則,我就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孫小雪只能又回到原來胖胖和瘦瘦兩個人小姐妹的出租屋。聽著小雪的哭訴,兩個小姐妹淚眼婆娑。
小雪整天呆在出租屋里不出門。小姐妹把吃的給她買回來。她決定把孩子打掉,一個人偷偷去了醫(yī)院。可是醫(yī)生一看她的情況,告訴她孩子月數(shù)太大,加上她的身體狀況引產(chǎn)風(fēng)險太大,醫(yī)院不敢冒險。無奈之下,小雪想到了家,先回家再說吧。
下了火車,小雪在外邊一直躲到天黑,趁著夜色回到村里。她沒敢回媽家,先來找了姐姐。大丫聽了妹妹的經(jīng)歷,又氣又心疼。氣三丫不懂事、不爭氣,往死了作。心疼妹妹的遭遇,受人欺負(fù)弄成眼前這個樣子。
姐,你說我該咋辦呀?三丫問。是啊,該咋辦呢?大丫想想說:這幾天你就先呆在我家不要外出,咱們再想想辦法。
早晨起來,青青年年點點看見了三姨,驚訝的蹦起來。三姨,三姨,你咋來了?三丫苦笑:我回來看看你們。她回來沒給孩子買什么東西,便忙從兜里往外掏錢給他們,大丫攔著不讓,她說:你別攔著我,必須得給,我是孩子的三姨。說完給三個孩子每人一百塊錢,告訴他們:你們想買啥就買啥好不好。孩子接過錢齊聲說:謝謝三姨!大丫囑咐青青年年和點點:都給我聽好了,三姨在我們家住幾天,你們誰也不準(zhǔn)去姥姥家說三姨在咱家。年年不解的問:為啥不告訴姥姥啊?姥姥不天天盼著三姨的信嗎?三丫原以為母親不會再惦記著她,年年這么一說就抽泣起來。大丫拍著妹妹的肩膀:你是媽身上掉下的肉,媽能不惦記你嗎?然后轉(zhuǎn)身對孩子說:讓你們別說就別說,記住沒有?三個孩子沖她點點頭。
三丫呆在姐家,大丫每天變著法的做些可口的飯菜,給妹妹調(diào)理身子。她讓黃賓多在場院幫胡偉干幾天活,他在家不方便。
三丫經(jīng)常能夠感覺到肚里的孩子在蠕動,時常對她拳打腳踢。她恨閆老板毀了自己,想著下一步自己究竟該咋辦。想來想去想不出法子,最后她想到了死。還是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三丫趁姐不在的時候悄悄離開了。大丫回家發(fā)現(xiàn)妹妹不見了,她急忙來到媽家。進(jìn)院子啥話也沒說,在幾個房間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三丫。王桃花問她:你這是要干啥?挨個屋子轉(zhuǎn)悠。大家丫說:我找點東西。找啥東西你和我說,王桃花又問她。大丫嘴里支支吾吾,不用了不用了。大丫看三丫沒在這,聽母親的語氣不像回來過,就說:我還有事先走了。王桃花在她身后說了句:什么事神兮兮的。
大丫邊走邊想:三丫能去哪呢?返回家她才發(fā)現(xiàn)柜子上有一個紙條,拿起一看,大丫差一點暈倒,這是三丫寫給她的:
大姐:對不起!
我不想生下這個孩子,我不能讓他在旁人的白眼和歧視下生活。
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的事你千萬別和媽說,就當(dāng)我在南邊打工一直沒有回來。
我不能為咱媽盡孝了,長這么大媽和爸為我操了太多的心,我對不住他們。我把錢都放到了你的枕頭里,請你代我對媽媽盡孝!
大姐,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還做你的妹妹!做王桃花的女兒!
大丫摸了一下自己的枕頭,里邊確實有兩沓錢。壞了!三丫肯定是去尋短見了。大丫想到這急忙跑到場院找黃賓,倆人一起出去尋找三丫。可是到哪里去尋找呢?他們不知道三丫去了哪。河邊、鐵路邊、山上。凡是想到的地方他們都找遍了,都沒見到三丫的影子。
大丫一屁股坐在河邊嚎啕大哭?
小雪順著河一直走一直走。太陽落山時分走到一處山腳下,河水遇到山的阻擋在這里拐了一個大彎,形成很深的水潭。小雪呆呆地站在這里,眼睛望著翻滾的河水。她清楚,只要自己走進(jìn)去,她的生命就結(jié)束了。這時肚子里的孩子又動了幾下,她用手撫摸著肚子說:孩子,媽不是不疼你,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是你爸爸拋棄了我們,他騙了我們,要恨你就恨他吧。說著,一步步向水里走去。
河水很涼,小雪的肚子經(jīng)河水這么一激開始不斷的收縮,她有些猶豫了。真的去死嗎?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我被別人欺負(fù)了,憑什么他們不死,而要死的卻是我們娘倆?轉(zhuǎn)念她又對自己說:應(yīng)該我死,腳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我不能生下這個孩子,讓人們把他當(dāng)野種看,一輩子抬不起頭。死了,一切都解脫了。
她繼續(xù)往里走,河水沒過了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