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蒙蒙亮。
李師師已從榻上坐了起來,拿比夾小襖裹在身上,雖是衣衫不整,卻仍然有條不紊,服侍著陳紹穿衣。
剛伺候陳紹穿完衣服,自己還沒穿好裙子,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春桃坐到塌邊,也不說話。
李師師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怎么不叫人?”
“姐夫好。”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規矩...”李師師嘮叨了幾句,就去吩咐自己帶來的仆婦,給陳紹準備早飯和路上的干糧。
門一開,冷氣頓時吹來,陳紹縮了縮脖子。
頓時有一種不想出門的沖動,當然,只是想想而已。
難怪人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確實是反差太大了,馬上自己就要奔赴橫山。
房中只剩兩個人,春桃趕緊站起來,湊到陳紹跟前,心疼地小聲問道:“她昨晚為什么一直咬你,你疼不疼?”
看著她滿臉的關心,陳紹有些無奈,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以后少偷看。”
春桃翻了個白眼,咬著嘴唇嘀咕起來。
“過來,親個嘴。”陳紹招了招手。
春桃小嘴一抿,喜滋滋地過來,翹著腳遞上櫻桃似的小嘴。
等聽到腳步聲,兩人才分開。
李師師推門進來,身后的仆婦李嬸端著木盤,上有一瓦罐粥,一碟腌制醬菜,還有些餅子。
“我給你灌了兩壺酒,有紅杠那一壺你自己喝,是我從東京帶來的。干糧都在大虎那里,換洗的衣服我也讓董大娘收好了。”
三個人坐下一起吃完。
李師師姐妹兩個,把他送出院子。
給陳紹整了整衣服,李師師說道:“以后忙的話,就不用回來,我們在這里挺好的。家里的事,你也不用掛念。”
陳紹笑道:“我想你了,才回來的。”
李師師一下怔住了,久久注視陳紹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坦然,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心里有誠意、眼神自然亦如是。
“看什么,不信啊?”陳紹笑著問道。
李師師臉頰微紅,點頭小聲道:“信...”
春桃在后面猛翻白眼。
陳紹笑著揮了揮手,邁步走了出去,大虎已經早在莊子門口等候。
天剛亮時候,晨風格外的涼,陳紹上馬,看了一眼更加臃腫的大虎。
“你狗日的穿了多少層?”陳紹笑著罵道,這廝本來就胖,這樣一弄,就跟個磨盤成了精一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大虎嘿嘿一笑,“我娘硬給套上的,穿著著實難受。等咱們出去一會,東家等等我脫幾層再走。在這里被她瞧見了,難免又擔心。”
陳紹一時有些感懷,嘆了口氣,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小院門口,春桃不滿地說道:“你每次怎么都讓他少回來啊?”
李師師嗔目道:“我還沒說你呢,以后你不要隨便闖進我的房間,尤其是他回來的時候,你...也不小了,要知道男女之防。”
春桃故意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李師師見她眉眼間,與自己十分相似,雖然心中和她不是很親,但畢竟是血脈相連,語氣又柔和下來。
想到春桃確實不小了,出嫁之后,要還是這般冒失模樣,極有可能引得婆姑不喜,那可就難受了。
她拽著春桃的小手,說道:“小妹,等你將來有了自己的郎君,也要記住。男人吶,是要哄的,你越是不讓他回來,他越覺得你對他好,回來的反而勤了。”
“遇到爭吵也是,別管是什么事,你先服個軟,等他火氣消了,再轉著圈提醒他。讓他自己想起來,就越發憐你、疼你;若是面目猙獰地與他理論,即使以后他醒悟到自己理虧,也只記得你吵嚷時候的樣子,心中煩躁。”
“越會示弱的女人,越得寵。”
春桃年紀還小,完全不懂姐姐這番話的含金量,只是一個勁在心里嫌煩。
我問你為什么不讓他多回來,你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誰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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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紹冒著寒風,前往橫山前線的時候。
童貫的宣帥節堂之內,數名錦袍漢子,正在帳中端坐。
童貫也撤了帥案,只設一榻一幾,和這些錦袍漢子平禮而坐。
節堂之中,一片難堪的沉默。
原因只有一個,聽說朝廷又要和西夏講和了,那這五年的戰斗,究竟為了什么?
局勢一片大好的時候,再給西夏喘息的機會,等他們恢復過來,豈不又要來侵擾。
童貫在西北待久了,常年主持陜西諸路戰地,不比汴梁高官,本來就是架子不很大,再加上這次新年強行讓陜西五路出擊,損失慘重,使得他對西軍諸位相公,更是曲禮優容。
這個時候,他面沉似水,從在座每人臉上緩緩看了過去。
鄜延路路經略使劉延慶,這是童貫在西軍中,關系最好的一個,也最聽他的話,給他面子。
無奈,也是最不能打的一個。
新任的熙河路經略使姚古,此人是西軍骨干,姚家也是世代鎮守西北。他本人是死心塌地的種家一黨,平生只服種師道。這人性子陰沉,對自己的號令,從來不抗聲表示什么意見,但是也絕對不屑一顧。
似乎留意到了童貫的目光也似,膚色黝黑的姚古,只是一笑低頭。
在姚古身邊,就是小種相公,秦鳳路經略使種師中。
雖然西北人人都稱呼他為小種,可種師中已經須眉皆白,年紀一點也不小了。他性子沉靜高傲,有種師道在前面頂著,不用他去和汴京虛與委蛇,養成了他一身傲氣。哪怕在童貫面前,都敢于分庭抗禮。時不時來一句冷冰冰的話,就能讓童貫這個堂堂宣帥下不了臺!
雖然種師中經常讓童貫下不來臺,但是在童貫心里,他不足為懼。
真讓他頭疼的,還是那個和他遙遙對坐,彎著腰板的老鐘經略相公,種師道。
這個天氣,老頭身上錦袍都穿的厚厚的,一雙眼睛半睜半閉,身為保靜軍節度使,陜西五路都統制,兼涇源軍經略使老種相公種師道,才是西軍真正的領軍人物。
種家三代,從種諤開始,即在西軍掌大軍,為大宋沖鋒陷陣,在陜西諸路當中,種家勢力,盤根錯節,最為深遠。
到了這一代,已經是登峰造極,老種小種二人,在西北治軍四十年,現在西軍將領,都是他們的晚輩。
種師道已經是節度使,五路都統制,還兼任實力最厚的涇源軍經略使的差遣,對西軍控制力,已經到了頂峰。
大宋從建國時候,就防備武將坐大,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肌肉記憶。
朝中對老種,也是諸多猜疑和防范,無奈防御西北,離不開他。
所以才有他童貫在西軍十年的折騰,趙佶是個政治怪物,他把童貫弄來西北,也不全是因為寵信近臣。
他想要限制西北諸將的權力,可惜種師道從不和他童貫硬頂,一切都是漠然應之,不給他機會。
幾路大軍,都厲兵秣馬,準備給劉法和熙和軍報仇的時候,童貫卻傳來消息,說是朝廷有意和西夏講和。
今日把他們聚集到一處,就是讓他們統一思想,服從朝廷的旨意。
只是會議還沒開始,氣氛就緊張地令人窒息。
童貫輕咳一聲,打破了節堂當中的寧靜,看著眾人的目光又投了過來。
剛想說話,突然節堂之外,人影一閃。
楊可世在門口抱拳道:“宣帥,前方斥候回報,夏賊大軍正朝著橫山一帶行進。”
“領兵的是誰?”
“打的是夏賊偽晉王李察哥旗號。”
童貫氣的面皮發紅:“無恥羌賊,最無信義!假意講和,原來是麻痹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