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鮫紗帳外，光還未透進來。她緩緩抬手，看著自己素白的手指在昏暗中微微顫抖——昨夜又夢見了明昭。那孩子被鄭姝瑤按在雪地里，鮮紅的血從嘴角溢出，像極了折斷的海棠花枝。

“娘娘，該梳妝了。“

秋霜捧著銅盆進來，水汽氤氳中，清禾看見銅鏡里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今日是鄭姝瑤的生辰宴，前世此日，那妖妃當眾將滾燙的茶水潑在她手上，笑稱這是“賀禮“。

“穿那件月白色的廣袖流仙裙。“

秋霜微微一怔：“娘娘不是說要穿鳳袍...“

“今日不必了，想了想也無甚意思了。“清禾輕撫衣袖，月白色的絲緞如水般流淌，“取那支白玉蘭簪來。“

梳妝時，她望著銅鏡中素雅的容顏，恍惚又看見前世那個蓬頭垢面的廢后。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小腹，那里微微隆起的弧度讓她心頭一顫——明昭還在，還好好地在她身體里生長。

“娘娘，要不要用些胭脂？“秋霜小聲問道，“您臉色有些白...“

清禾搖頭，從妝匣底層取出一支銀絲纏繞的碧玉簪。這是母親臨終前給她的，簪頭雕著細小的海棠花。前世鄭姝瑤將它生生從她發間扯下時，帶下了一縷帶血的頭皮。

“梳個簡單的垂鬟分肖髻。“

發絲在秋霜指間穿梭，清禾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晨光中的未央宮安靜得可怕，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宮人掃灑的沙沙聲。她突然想起謝云崖昨日送來的密信——鄭家的商隊已經出發三日了，按行程，應該快到黑水澗了。

“娘娘，好了。“

鏡中人素雅如蘭，白玉蘭簪斜插在烏發間，襯得她愈發清冷出塵。清禾抿了抿唇上的淡色口脂，突然將茶盞砸向銅鏡。

“嘩啦“一聲，鏡面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她的臉在碎片中支離破碎。

“就說本宮失手打碎了鏡子。“她平靜地起身，月白色的裙擺掃過滿地碎片，“備輦，去御花園。“

御花園里，晨露還未散盡。清禾緩步走在青石小徑上，月白色的裙裾拂過帶露的重紫到有些發黑的芍藥——那些鄭姝瑤最愛的花。前世那妖妃曾命人將未央宮的花全部拔掉，改種這種艷俗詭秘的花。

“皇后娘娘到——“

太監尖利的唱喏聲中，滿園嬪妃紛紛行禮。清禾一眼就看見涼亭中的鄭姝瑤，那女子今日果然穿著正紅色宮裝，衣領大開，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發間金鳳釵的尾羽竟有九根——與皇后制式一般無二。

“姐姐來了？“鄭姝瑤懶懶地倚在欄桿上，赤著的腳在裙擺下若隱若現，“還以為姐姐病得下不了床呢。“

清禾緩步上前，月白色的衣袖掃過鄭姝瑤拖地的裙擺。她看見那妖妃眼中閃過的怒意，也看見周圍嬪妃倒吸冷氣的模樣。

“本宮若不來，怎能看到妹妹這般...“她故意停頓，目光在鄭姝瑤敞開的衣領上掃過，“別致的裝扮？“

亭中瞬間寂靜。一只蝴蝶飛過，停在鄭姝瑤的酒杯邊緣。

“皇后。“蕭承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今日是姝瑤生辰，你何必...“

清禾轉身，看見她的夫君——不，是仇人——正捧著一匣明珠走來。那些珠子個個都有龍眼大小，正是去年南海進貢的珍品，前世明玥生辰她求了許久都沒得到一顆。

“陛下。“她行禮的姿勢無可挑剔，聲音卻冷得像冰，“臣妾備了禮。“

她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對翡翠耳墜。這是前世鄭姝瑤最愛的那對，曾從她被廢的那天耳朵上生生扯下來過。

鄭姝瑤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清禾卻突然合上盒子：“妹妹別急。“她唇角微揚，“等宴席散了，本宮親自給你戴上。“

蕭承煜皺眉，卻什么也沒說。他攬過鄭姝瑤的腰，親手將一顆明珠別在她敞開的衣襟上。那妖妃咯咯笑著，故意用胸口蹭過皇帝的手背。

清禾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前世的今日，她氣得渾身發抖，當眾摔了杯子，反倒被蕭承煜斥為“善妒“。而如今...

“娘娘嘗嘗這個。“謝云崖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遞來一盞青梅酒，“新釀的，不醉人。“

清禾接過酒盞，借著袖袍遮掩，觸到他指尖遞來的字條。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寫著西南的最新消息——算算日子，鄭家的商隊應該快到黑水澗了，但消息傳回京城至少還要三天。

“謝卿有心了。“她輕抿一口酒，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這酒...很特別。“

鄭姝瑤突然尖笑起來。她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蕭承煜腿上，正用嘴喂皇帝吃葡萄。那放浪形骸的模樣，哪像個大家閨秀出身的妃嬪？

“姐姐別見怪。“她媚眼如絲，“陛下就喜歡我這樣...“

清禾捏著酒盞的手指微微發白。前世她此刻應該已經氣得發抖了，但現在，她只覺得可笑。讓這賤人再得意幾天吧，等西南的消息傳來...

“本宮有些乏了。“她突然起身，“先行告退。“

離開時，清禾故意從鄭姝瑤身邊走過。那妖妃正仰頭喝酒，酒液順著脖頸流下，打濕了衣襟。清禾月白色的衣袖掃過她的腳背，留下幾片花瓣。

“姐姐這就走了？“鄭姝瑤醉眼朦朧，“莫不是...嫉妒了？“

清禾回頭，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她看著鄭姝瑤那張得意忘形的臉，看著蕭承煜癡迷的眼神，突然笑了。

“妹妹多慮了。“她輕聲道，“本宮只是突然想起，御花園的海棠...該修剪了…我回去著人安排整理御花園。“

蕭承煜煩躁的擺了擺手，笑到：皇后向來如此掃興，瑤瑤別管她。

回未央宮的路上，清禾摘下一朵半開的海棠，在指尖輕輕捻碎。鮮紅的花汁順著指縫流下，像極了血。

未央宮的宮門在身后緩緩關閉，將御花園的喧鬧隔絕在外。清禾站在窗前，看著遠處涼亭中糾纏的兩個人影，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再等三天，只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