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躺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程遠發來的那株“月光舞者“蘭花在黑暗中散發著靜謐的美。她放大照片，仔細觀察每一片花瓣的紋理，那淡紫色的花心像是藏著什么秘密。
手指無意識地在被單上輕敲，一段旋律突然浮現在腦海中。她猛地坐起身，抓起床頭柜上的小本子，匆匆記下幾個音符。
“等等，這里應該再柔和一些...“她咬著筆帽喃喃自語，又添上幾個修飾音。
睡意全無。林小滿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客廳，從架子上取下她的吉他。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她坐在那道月光邊緣，手指輕輕撥動琴弦。
“月光下的舞者，靜靜綻放...“她哼唱著即興創作的旋律，時而停下來修改某個音符，“等待黎明的第一縷光...“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空已經泛白。林小滿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看著寫滿三頁紙的樂譜。這是她近半年來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創作沖動。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程遠發來的消息：「早安。希望沒有打擾你休息。今天還做音樂治療嗎？」
林小滿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當然。上午十點見？我有些新想法想和你分享?！?
發完消息，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這不對勁。程遠是她的病人，僅此而已。她搖搖頭，把吉他放回架子上，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十點整，程遠準時敲響了治療室的門。今天的他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黑框眼鏡后的雙眼有了神采，雖然右臂仍然吊在胸前，但姿態不再那么緊繃。
“早安?！八哌M來，左肩背著那個鼓鼓的背包，“你昨晚睡得好嗎？“
林小滿接過他的背包放在一旁：“說實話，沒怎么睡?！八噶酥缸郎系臉纷V，“你的'月光舞者'給了我靈感?！?
程遠驚訝地挑眉：“你為它寫了歌？“
“只是初稿?！傲中M有些不好意思，“想聽聽嗎？“
程遠在治療椅上坐下，點點頭：“非常期待?！?
林小滿拿起吉他，深吸一口氣。昨晚創作的旋律從指尖流淌而出，她輕聲唱起那首還未完成的《月光舞者》。唱到一半時，她偷偷瞥了程遠一眼，發現他閉著眼睛，表情放松，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程遠緩緩睜開眼睛：“太美了?！八穆曇粲行┥硢?，“你真的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寫出這個？“
“靈感來了擋不住。“林小滿放下吉他，“不過還需要完善，副歌部分感覺還不夠強烈。“
程遠沉思片刻：“蘭花在夜間釋放香氣是為了吸引特定的傳粉者。也許你可以在副歌部分加入一些更'誘人'的旋律？就像花朵在月光下施展魔法一樣。“
林小滿眼睛一亮：“這個比喻太棒了！“她拿起筆在樂譜上記下幾筆，“我可以在這里加一段轉調...“
他們頭挨著頭討論樂譜，程遠不時用左手在紙上指出某個段落。他的指尖偶爾擦過林小滿的手背，帶來一陣微妙的觸電感。
“抱歉，“程遠突然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太近，向后靠了靠，“我太投入了?！?
“不，你的建議很有價值?！傲中M真誠地說，“我從沒想過從植物學的角度看音樂創作。“
程遠笑了笑：“我也從沒想過音樂會和我研究的蘭花產生聯系?！八顒恿艘幌掠冶郏罢f到這個，我們今天還做康復訓練嗎？“
林小滿收起樂譜：“當然。不過我想嘗試些不同的方式?！八龔墓褡永锬贸鲆粋€小巧的電子鍵盤，“既然你有鋼琴基礎，我們可以試試這個。“
程遠好奇地看著鍵盤：“單手彈奏？“
“沒錯。“林小滿把鍵盤放在他面前的架子上，“研究表明，單手彈奏能促進大腦重組運動功能，對受傷肢體的康復有顯著幫助。而且...“她調皮地眨眨眼，“這也能讓你找回一些音樂的感覺?！?
程遠嘗試用左手按下幾個鍵，生澀地彈出一段簡單的音階：“感覺怪怪的，只用一只手?！?
“慢慢來。“林小滿站在他身旁指導，“先試著彈C大調音階?！?
隨著練習的深入，程遠的左手逐漸找回了感覺。半小時后，他已經能夠流暢地彈奏一首簡化版的《獻給愛麗絲》左手部分。
“太神奇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我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就像...就像手指自己記得該怎么動?！?
林小滿微笑著點頭：“音樂記憶是非常持久的。你小時候學過的曲子，大腦一直記得?！八ｎD了一下，“想試試配合治療嗎？“
程遠挑眉：“怎么配合？“
林小滿拿起吉他：“我彈和弦，你彈旋律。我們試試《蘭花草》怎么樣？簡單又好聽?！?
程遠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
林小滿開始彈奏《蘭花草》的和弦進行，程遠跟著旋律在鍵盤上摸索。起初幾次他都跟丟了節奏，但很快找到了感覺。當他們第三次嘗試時，音樂終于和諧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們做到了！“程遠驚喜地說，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林小滿忍不住為他鼓掌：“太棒了！你的進步速度驚人。“
程遠搖搖頭：“是你教得好?！八皖^看著鍵盤，聲音低了下來，“你知道嗎，車禍后我以為自己再也不能彈琴了。醫生說我右手的神經損傷可能會永久影響精細動作。“
林小滿輕輕按住他的肩膀：“醫學每天都在進步，不要放棄希望。而且...“她指了指鍵盤，“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左手也很靈活?！?
程遠抬起頭，目光與她相遇：“謝謝你，小滿。不只是為了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臂，“而是為了...找回一些我以為失去的東西?！?
空氣中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流動。林小滿率先移開視線，假裝整理樂譜以掩飾突然加速的心跳：“這是音樂的力量。我只是引導者而已?！?
“不，是你。“程遠堅持道，“你對音樂的熱愛...很有感染力?！?
治療室陷入一種舒適的沉默。窗外，一只知更鳥在枝頭歌唱，仿佛在為這個時刻伴奏。
“對了，“程遠突然想起什么，從背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我帶了研究所的一些資料。想著也許對你的創作有幫助?！?
林小滿翻開文件夾，里面是各種蘭花的照片和研究筆記，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錄著觀察數據和手繪圖案。她注意到這些筆記有些是用右手寫的，筆跡工整有力；有些則是左手寫的，歪歪扭扭但依然一絲不茍。
“這些都是你記錄的？“她輕聲問。
程遠點點頭：“我的研究項目。培育適應城市環境的新蘭花品種?！八钢渲幸豁?，“這是'月光舞者'的完整生長記錄，從萌芽到開花用了兩年七個月?！?
林小滿仔細閱讀那些記錄，被其中的耐心和專注所震撼：“你每天都要記錄這些嗎？“
“是的，直到...“程遠的聲音低沉下來，“車禍后中斷了。現在由助手幫忙，但總感覺少了什么。“
林小滿突然有了主意：“為什么不試試用音樂代替文字記錄？“
程遠困惑地看著她：“什么意思？“
“就像我為'月光舞者'寫歌一樣。“林小滿興奮地解釋，“你可以為每一株蘭花創作一段旋律，記錄它們生長的不同階段。音樂可以表達那些數據無法捕捉的東西——比如一株花在晨光中的姿態，或者夜風中搖曳的韻律?！?
程遠若有所思：“你是說...用音樂作為另一種觀察記錄的方式？“
“正是！“林小滿拿起吉他，“比如這株正在抽芽的蘭花...“她彈奏了一段充滿希望的上行旋律，“你能聽到生命破土而出的聲音嗎？“
程遠閉上眼睛聆聽，嘴角慢慢上揚：“我明白了...這太神奇了。“他睜開眼，目光熾熱，“你能教我嗎？“
就這樣，他們的音樂治療課逐漸演變成了創作工作坊。林小滿教程遠如何將觀察轉化為音樂，程遠則分享他對蘭花的深刻理解。有時他們會為同一株花創作完全不同的旋律，然后爭論哪種更能表現它的“性格“。
一周后的下午，林小滿正在整理治療記錄，程遠突然出現在門口，臉上帶著罕見的興奮。
“怎么了？“她放下筆問道。
程遠快步走進來，從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小型錄音設備：“我有個想法。昨晚我錄下了溫室里的聲音——真的只是突發奇想。你聽聽這個。“
他按下播放鍵，錄音中先是窸窸窣窣的背景音，然后是一陣輕微的“啪“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綻開了。
“這是...“林小滿湊近聽。
“'月光舞者'的花苞開放的聲音！“程遠激動地說，“我連續錄了六個小時，終于捕捉到了這一刻。通常在夜間開放，但這一株不知為什么選擇了黎明時分?！?
林小滿重播那段錄音，被這微妙的生命之聲所震撼：“太美妙了...就像大自然最私密的耳語。“
程遠點點頭：“我想...也許我們可以用這個作為你歌曲的前奏？真正的'月光舞者'自己的聲音。“
林小滿的心像被什么溫暖的東西填滿了：“這將是完美的開頭?！八粗踢h閃亮的眼睛，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某個危險的邊緣——她不僅僅把他當作病人了。
“小滿？“程遠疑惑地看著她突然的沉默。
“沒什么?！八杆僬{整表情，“我在想...如果你方便的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溫室看看那些蘭花？實地感受一下它們的環境...“
程遠的表情明亮起來：“當然！實際上，我正想邀請你。明天研究所休息日，溫室里沒人。如果你有時間...“
“我有時間。“林小滿回答得太快，臉頰微微發熱，“我是說...這對治療有幫助。環境音樂治療法?！?
程遠微笑著點頭，假裝沒注意到她的慌亂：“那就這么定了。明天上午九點，我來接你？“
“好。“林小滿低頭整理已經整齊的文件，不敢抬頭看他眼中的光彩。
程遠離開后，林小滿靠在椅背上，長舒一口氣。這不對勁，她反復告訴自己。醫患關系必須保持專業。但當她想起程遠談論蘭花時眼中的熱情，想起他笨拙卻認真的彈奏，想起他為她記錄花開聲音的那份心意...所有的理智警告都變得蒼白無力。
窗外，夕陽西下，為整個康復中心鍍上一層金色。林小滿拿起吉他，輕輕彈起那首《月光舞者》。這一次，她加入了程遠錄下的花開聲作為前奏。音樂與生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完美得讓人心痛。
明天。明天她將看到他的世界，那些他傾注了全部熱情的蘭花。這個念頭既令人期待又令人恐懼。因為林小滿知道，每一次深入了解，都意味著更難抽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