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同里的空氣凝固了。西門一一能感覺到鬼裴在她懷里的顫抖，像只受傷的小獸。他的羊毛卷發蹭著她的下巴，帶著淡淡的葡萄柚洗發水味道，混合著葡萄酒的醇香。
“對不起...“鬼裴終于掙脫出來，慌亂地用袖子擦臉，手腕上的疤痕在昏暗燈光下格外刺眼，“我不該...“
“別道歉。“西門一一打斷他，從手包里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每個人都有崩潰的權利?！?
鬼裴接過紙巾，手指微微發抖。他背過身去整理情緒，再轉回來時已經戴上了那副專業面具，只是紅腫的眼睛出賣了他?！拔以摶厝スぷ髁??！奥曇艋謴土似届o，卻比之前更加疏離。
西門一一攔住他：“等等?！八赶蛩滞笊夏堑腊毯?，“這個...是怎么回事？“
鬼裴猛地將袖口拉下來遮住傷疤，眼神閃爍：“意外。“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開酒瓶時劃的?！?
明顯的謊言。西門一一沒有戳破，只是點點頭：“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肮砼岷笸艘徊?，“后門直接通員工休息室。“
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西門一一站在原地，高跟鞋尖無意識地敲打著地面。手機在包里震動，她掏出來一看，是班懿泗發來的信息。
BJ劉亦菲：「查到了些有趣的東西。鬼裴，19歲，中法混血。父親是法國酒商，母親方喜迪是BJ方氏地產的二小姐。父母在他五歲時離婚，父親回法國后再沒聯系。方喜迪有嚴重的精神問題，曾多次因虐待兒童被調查，但因家族勢力壓下來了。鬼裴從小被診斷有阿斯伯格綜合征，16歲時又確診雙相情感障礙，高中輟學?，F在和奶奶住在朝陽區一處老房子里?！?
西門一一瞇起眼睛。虐待史、精神疾病、破碎家庭...這解釋了很多事情。她回復：
別叫我一一：「他母親現在是什么個情況？」
BJ劉亦菲：「方喜迪離婚后精神狀況越來越差，據說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和酗酒問題。方家幾乎和她斷絕關系，只提供基本生活費。她經常找鬼裴要錢，據說是為了買藥，但實際都花在酒和賭上了。」
西門一一收起手機，心口泛起一陣陌生的酸澀。她想起鬼裴電話里說的“奶奶的藥不能?！?，還有那句絕望的“求您了“…
回到酒吧，她發現鬼裴已經重新站在吧臺后，正為客人倒酒，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剛才的崩潰從未發生過。
她沒再上前打擾，只是遠遠地觀察。鬼裴工作時有種奇特的美感——每個動作都精準得像經過精密計算，倒酒時手腕的角度，搖晃酒杯的力度，甚至擦拭杯沿的姿勢，都透露出一種近乎強迫癥的完美主義傾向。
*
凌晨一點，酒吧打烊。西門一一坐在路虎里，看著員工陸續離開。鬼裴是最后一個出來的，背著個舊帆布包，在初秋的夜風里縮了縮脖子。他沒有打車，而是走向地鐵站的方向。
西門一一緩緩開車跟上。當鬼裴拐進一條僻靜的小路時，一輛黑色奔馳突然橫在路中間攔住他。車門猛地打開，一個穿著名牌套裝的中年女人踉蹌著走出來，手里還拿著個酒瓶。
“錢呢？“女人聲音尖利，“你說今晚會給我的！“
鬼裴后退幾步：“媽...我說了薪水下周才發...“
“撒謊！“女人——顯然就是方喜迪——一把抓住鬼裴的衣領，“我查過了，你們酒吧是周結！你是不是又把錢給那個老不死的買藥了？“
西門一一立刻停車，高跟鞋都沒來得及穿好就沖了過去?！胺砰_他！“她一把拉開方喜迪，擋在鬼裴面前。
方喜迪踉蹌了一下，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她瞇起眼睛打量西門一一：“喲，這是誰啊？這小畜生新傍上的富婆？“她轉向鬼裴，聲音陡然提高，“好啊，有錢包養女人，沒錢給你親媽治?。俊?
鬼裴臉色慘白：“媽，她只是客人...“
“客人？“方喜迪冷笑，“穿成這樣追到街上來的客人？“她突然伸手去抓西門一一的包，“讓我看看那小畜生給了你多少錢！“
西門一一靈活地閃開，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磚頭：“方女士，你再往前一步，明天的社會版頭條就是'方氏地產二小姐當街搶劫'?！八瘟嘶问謾C，“順便一提，剛才的對話我都錄下來了?！?
方喜迪僵住了，酒似乎醒了一半。她惡狠狠地瞪著西門一一：“你他媽到底是誰？“
“西門一一，西門文愎是我父親?！八届o地說，“需要我打電話讓家父問候一下方老爺子嗎？聽說最近方氏地產正在爭取西城區的開發權？“
方喜迪的臉色變了。她后退兩步，指著鬼裴：“小畜生，你給我等著！“說完踉踉蹌蹌地回到車上，奔馳揚長而去。
寂靜重新籠罩小巷。西門一一轉身，發現鬼裴靠在墻上，雙手抱頭，呼吸急促。“嘿，沒事了...“她輕聲說，不確定該不該碰他。
鬼裴突然抬頭，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誰讓你多管閑事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他，“現在她會變本加厲地找我麻煩！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怕！“
西門一一沒有被嚇退：“那就告訴我?！八蚯耙徊?，“告訴我她有多可怕，告訴我你手腕上的疤是怎么來的，告訴我為什么一個天才侍酒師要忍受這種生活！“
鬼裴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漸漸被痛苦取代。他滑坐在地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十四歲那年，她喝醉了，說我和我爸一樣會拋棄她...用碎酒瓶...“他無意識地摸著左手腕，“后來她說...說如果我真想死，就割深一點...“
西門一一蹲下身，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輕輕握住鬼裴的手：“聽著，小鬼，從今天起，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鬼裴抬頭看她，眼中滿是不敢相信：“為什么...為什么要幫我？“
西門一一笑了：“因為姐姐看上你了啊?！八酒鹕?，拍拍裙子上的灰塵，“走吧，送你回家?！?
鬼裴沒有拒絕。在路虎車里，他報了個朝陽區的地址，然后一直盯著窗外不說話。西門一一也沒有逼他，只是打開了暖氣，調低了音樂音量。
二十分鐘后，他們停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鬼裴猶豫了一下：“...要上來喝杯茶嗎？我奶奶應該已經睡了?！?
西門一一挑眉：“這么晚了，邀請女生回家？“看到鬼裴瞬間漲紅的臉，她笑出聲，“開玩笑的，帶路吧?！?
…
鬼裴的住所比西門一一想象的還要簡陋——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家具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款式，但收拾得一塵不染。墻上掛著幾幅水彩畫，署名都是“奶奶“。
“我奶奶以前是美術老師?！肮砼彷p聲解釋，從廚房端出兩杯老白茶，“現在患了糖尿病，眼睛不太好，畫得少了?！?
西門一一接過茶杯，注意到桌上整齊排列的藥盒和記賬本。賬本上密密麻麻記著各種開支：“奶奶胰島素-580““媽媽要錢-2000““酒吧制服干洗-80“...最下面一行寫著“存錢買侍酒師刀具-已存2350/6800“。
“你每天就吃這個？“西門一一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包速凍的牛肉松子燒賣和一個黑番茄。
鬼裴有些窘迫：“...我廚藝不好?！?
西門一一直接掏出手機，打開外賣APP：“BJ最好吃的宵夜是哪家？“
“不用了！“鬼裴慌忙阻止，“真的不用...“
“閉嘴，小鬼?！拔鏖T一一已經下單老鄉雞，“姐姐餓了，你陪吃?！?
…
等待外賣的間隙，鬼裴放松了許多。他給西門一一展示了自己收藏的葡萄酒書籍和品酒筆記，每一頁都記得密密麻麻，還配有精致的手繪插畫。
“這些畫都是你畫的？“西門一一翻看著筆記，驚訝于其中的細節。
鬼裴點點頭：“視覺記憶是我的強項。每種葡萄酒在我腦子里都有顏色和形狀...比如波爾多的赤霞珠是深紅色的立方體，勃艮第的黑皮諾是透明的多面體...“
正當他滔滔不絕時，臥室門開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走出來，看到西門一一時明顯愣了一下。
“奶奶！“鬼裴跳起來，“是不是我們吵醒您了？“
老太太——鬼裴的奶奶——搖搖頭，笑瞇瞇地看著西門一一：“這位是？“
“西門一一?！拔鏖T一一主動自我介紹，“鬼裴的...朋友?！?
“女朋友？“奶奶眼睛一亮。
“不是！“鬼裴急得直擺手，“就是普通朋友！“
奶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拍拍西門一一的手：“裴裴第一次帶女孩回家呢?！?
西門一一笑了：“奶奶，您餓嗎？我剛點了宵夜。“
…
…
半小時后，三人圍坐在小餐桌前吃著送來的肥西老母雞湯和下飯菜。奶奶很健談，講了許多鬼裴小時候的糗事，包括他五歲時第一次偷喝葡萄酒結果醉倒在酒柜里，還有他十二歲就能盲品出葡萄酒的產地和年份。
“裴裴從小就特別，“奶奶慈愛地看著鬼裴，“就是太敏感了...學校里同學欺負他，說他'怪胎'，他就再也不肯去了...“
“奶奶！“鬼裴窘迫地打斷她。
西門一一小口啃著老面饅頭，卻聽得很認真：“后來呢？“
“后來我在家教他，直到他考上法國那所葡萄酒學院?！澳棠虈@了口氣，“要不是他媽媽突然犯病，把他從法國叫回來...唉...“
鬼裴夾了幾筷子香椿炒雞蛋后低頭扒拉著米飯，一言不發。西門一一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一個天才侍酒師會窩在那家小酒吧——他被家庭責任拴住了翅膀。
…
送西門一一下樓時，鬼裴一直低著頭。“謝謝你今晚...所有的事?！八÷曊f。
西門一一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羊毛卷：“小鬼，從明天開始，我正式追求你?！?
鬼裴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圓圓的：“什...什么？“
“你沒聽錯?！拔鏖T一一拉開車門，“姐姐我看上的人，跑不掉?！罢f完瀟灑地揮揮手，駕車離去。
后視鏡里，鬼裴呆立在原地，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一早，西門一一被電話鈴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喂？“
“西門一一！“父親的聲音如雷貫耳，“你昨晚干了什么好事？方老爺子剛才親自打電話來道歉！“
西門一一瞬間清醒了：“啊？“
“啊什么??！“西門文愎又驚又怒，“你威脅方喜迪的事整個圈子都知道了！方老爺子怕我誤會是他們家故意找茬，一大早就來解釋，說方喜迪有精神病，讓我別往心里去！“
西門一一坐起身，嘴角不自覺上揚：“哦，那個啊...沒什么，小事。“
“小事？“西門文愎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秘書說你最近總往一家酒吧跑，還跟個侍酒師走得很近？“
西門一一心頭一緊——于瑞在調查她？“爸，我二十二歲了，交什么朋友是我的自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西門文愎的聲音突然變得危險：“西門一一，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西門家的女兒不是誰都能碰的。“
掛斷電話，西門一一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知道父親話里的威脅意味——如果西門文愎真的想對付鬼裴，有的是手段。
正想著，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班懿泗：“一一！出大事了！你爸派人去'Au pied du mont Fuji'調查鬼裴了！“
西門一一跳下床，飛快地穿衣服：“什么時候的事？“
“就剛才！于瑞親自帶人去的！“班懿泗聲音急促，“一一，你爸這次是認真的。我聽說他已經讓人查了鬼裴的所有背景，包括醫療記錄...“
西門一一的手停在半空，心臟像被重錘擊中：“醫療記錄？“
“對，就是他雙相情感障礙的診斷證明。“班懿泗猶豫了一下，“一一，你要想清楚，你爸不會接受一個有精神病史的女婿...“
“他不是'女婿'！“西門一一煩躁地打斷，“我們才認識兩天！“
“那你為什么這么緊張？“班懿泗一針見血地問。
西門一一沉默了。是啊，為什么啊？她明明只是覺得那個男孩有趣，想逗逗他玩玩他而已...但想到鬼裴昨晚在她懷里顫抖的樣子，還有他手腕上那道疤，胸口就泛起一陣陌生的疼痛。
“...班懿泗，幫我個忙?！拔鏖T一一最終說，“查查于瑞最近在忙什么項目，特別是和方氏地產有關的?！?
掛斷電話，西門一一火速化好妝，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她必須趕在父親采取進一步行動前見到鬼裴。
然而當她趕到“Au pied du mont Fuji“時，酒吧大門緊閉，門口貼著“今日暫停營業“的告示。西門一一試著打鬼裴的電話，卻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正當她猶豫下一步該怎么辦時，酒吧后門開了，一個服務生打扮的年輕人走出來扔垃圾。
“請問鬼裴在嗎？“西門一一上前詢問。
服務生警惕地打量她：“你是？“
“西門一一，他朋友。“
服務生的表情變了：“哦，你就是那個...呃，鬼裴今天請假了。“他壓低聲音，“早上來了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說是某大集團的，問了一大堆關于鬼裴的問題。老板怕惹上麻煩，讓他先回家休息幾天...“
西門一一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回家了吧？或者去醫院看他奶奶？聽說老太太最近血糖又不穩定...“
沒等他說完，西門一一已經轉身跑向車子。她一邊發動引擎一邊再次撥打鬼裴的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
…
朝陽區那棟老居民樓前，西門一一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用力敲響鬼裴家的門。沒有回應。她又敲了幾次，差點要把門踹開時，對門的老鄰居探出頭來。
“找裴裴?。克麆倓偤退棠坛鋈チ耍孟袷侨メt院?！?
“哪家醫院？“
“好像是協和吧，老太太經常去那里復診...“
西門一一轉身就跑。協和醫院內分泌科，她在護士站查詢后很快找到了奶奶的名字——亓三川，正在3號診室候診。
候診區坐滿了人，西門一一一眼就看到了那頭淺金色羊毛卷。鬼裴正低頭幫奶奶測血糖，側臉在日光燈下顯得格外蒼白。他穿著簡單的黑襯衫和破洞牛仔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幾歲。
西門一一剛要上前，突然注意到鬼裴對面坐著兩個人——于瑞和一個陌生中年男人，正低聲對鬼裴說著什么。奶奶在一旁臉色難看，鬼裴則緊緊攥著拳頭，指節都泛白了。
“...考慮到您的...特殊情況，“于瑞推了推金絲眼鏡，聲音刻意放輕但足夠讓周圍人聽清，“我們集團愿意提供一筆補償金，只要您簽署這份協議，承諾不再與西門小姐有任何往來...“
西門一一血液瞬間沸騰。她大步走過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憤怒的節奏：“于瑞！誰給你的豹子膽騷擾我朋友？“
所有人同時轉頭。鬼裴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被擔憂取代。于瑞則迅速站起身，恢復了那副職業微笑：“西門小姐，您父親很擔心您...“
“我艸你奶奶的！“西門一一直接爆了句粗口，“滾回去告訴我爸，我的事輪不到他插手！“
候診區一片嘩然。于瑞臉色變了又變，他壓低聲音：“西門小姐，請注意場合。您父親只是擔心您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別有用心？“西門一一冷笑，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協議，“'鑒于乙方有精神病史，甲方自愿支付十萬元作為補償'？于瑞，你他媽這是在侮辱誰？“
于瑞旁邊的中年男人——顯然是公司法務——清了清嗓子：“西門小姐，這份協議完全合法?？紤]到鬼先生的情況，這筆錢對他的家庭應該很有幫助...“
“閉嘴！“西門一一直接將協議撕成兩半，“現在，立刻，給我滾蛋！否則明天你們就會因為侵犯他人隱私和歧視精神疾病患者而上熱搜！我認識好幾個媒體朋友，很樂意報道西門集團高管的這種'善行'！“
于瑞和法務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收拾起公文包離開了。西門一一轉向鬼裴和奶奶：“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會...“
“沒關系。“鬼裴輕聲說，眼神復雜，“謝謝你。“
奶奶輕輕拍了拍西門一一的手：“可愛的小姑娘，謝謝你為我們說話。“
西門一一突然鼻子一酸。她看著鬼裴疲憊的眼睛和奶奶滿是皺紋的笑臉，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陷得比想象中更深了。
“小鬼，“她輕聲說，“從今天開始，你正式被我罩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