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許志在人群后面站了起來。

所有火把的光亮突然向他聚攏，晃得他眼前發白。

差役們的獰笑、村民倒吸的冷氣、小女孩的抽泣，全都扭曲成尖銳的耳鳴。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許志張開空蕩蕩的雙手，說道：“與這些百姓無關。”

絡腮胡的刀尖轉向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旁的草房里突然飛出一塊土疙瘩，正中差役后腦。

泥土四散飛濺，絡腮胡一個趔趄，暴怒地轉向襲擊的方向。

“跟他們拼了！”

跛腳少年舉著柴刀沖出來。

他的腿腳不便，跑起來一瘸一拐，但眼中的怒火卻比任何武器都要鋒利。

整個村子炸開了。

老人掄起鋤頭，農婦舉起搗衣杵，連孩童都抓著碎石往馬上扔。

一場沉默已久的暴風雨終于傾瀉而下。

許志被人群推搡著后退，看見老農撲上去抱住差役的腿，被馬蹄踹中胸口還死死不松手。

“快走啊！”

滿嘴是血的老農沖他吼道：“活著才能救更多人！”

幾個村民聚集過來，用身體為許志筑起一道人墻，推搡著他往村外跑。

他最后看見的，是絡腮胡的刀劈向那個跛腳少年。

少年的身體像片枯葉般輕飄飄地倒下，鮮血噴濺在月光下。

許志聽見整個村子在哭嚎中燃燒的聲音。

馬匹的嘶鳴、差役的咒罵，還有——最刺耳的——是那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爹！”

“爹——”

小女孩的哭喊聲混雜著村中的混亂，遠處的山道上突然亮起了第一支火把。

那火光起初只是黑暗中的一個顫抖的光點，像夏夜里飄忽的螢火。

但很快，第二支、第三支火把接連亮起，沿著蜿蜒的山路連綴成一條扭動的火蛇。

“太平道！”

“是太平道的人來了！”老農吐著血沫喊道，粗糙的手卻仍死死抱著差役的腿。

山道上的火蛇突然分裂成無數流星。

最前面的是個獨臂老漢，火把卻舉得極穩。

這是幾日前被張角救過的傷寒病人，此刻他眼中燃燒的火焰比手中火把更烈。

“蒼天已死——”

剎那間，整個村子的屋頂、草垛、磨盤后頭，冒出無數黑影。

他們沉默地舉起農具，鐵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官差的馬匹最先感知到危險。

青驄馬人立而起，將背上的差役甩向人群。

那差役在空中劃了道弧線，還未落地就被十幾雙手接住，許志聽見“刺啦”一聲，像是撕開一匹粗布。

絡腮胡的刀終于徹底顫抖起來。

他猛拽韁繩想要突圍，卻看見四面八方涌來的火把。

“反了……都反了？”

絡腮胡的嘶吼戛然而止。

一支火把突然從側面擲來，點燃了他的馬鬃。

受驚的馬匹帶著火焰橫沖直撞，將主人甩進空地中央。

許志被人潮推到石碾旁。

他看到王二狗被人用鐵鉤拖出草垛，他褲襠已經濕透。

幾把鋤頭同時舉起，隨后怦然落下。

絡腮胡的結局來得很快。

他的馬跑掉后，這個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差頭子，此刻正拖著條腿在泥地里爬行。

官帽不知丟在哪里，露出禿了一半的頭頂。

那個抱著石頭的小乞兒第一個追上他，石頭砸在后腦勺上發出“噗”的悶響。

接著是燒火棍，是鐮刀，是搗衣杵......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所有火把都朝著許志所在的方向傾斜，火光里是無數雙亮得可怕的眼睛。

小女孩的抽泣成了唯一的聲響。

她跪在被血浸透的泥地里，小手徒勞地推著一個漢子漸漸冰冷的身體：“爹，爹你醒醒！”

許志猛地睜開雙眼，測試艙的金屬頂板在視線里劇烈搖晃。

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沒有血，沒有泥，只有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淌，把電極貼片都浸透了。

“神經鏈接已斷開。”系統的機械女聲在實驗室里回蕩。

“本次沉浸測試時長57分28秒。”

艙門剛滑開，許志就踉蹌著栽了出來。

方晨和顧柔嘉一左一右架住他。

“許總，許總，你還好嗎？”

許志推開二人，沉聲道：“我沒事。”

他定了定神，看向窗外。

還好，那只是一個游戲。

一個極具沉浸感，真實感的游戲。

看向一旁滿臉關懷的方晨，許志說道：“你們繼續測試吧，做的很好。”

許志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

他捧起水，狠狠地拍打著自己的臉頰。

水珠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地上匯成一灘。

他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冷靜，冷靜……”他低聲對自己說。

許志關掉水龍頭，任憑水珠沿著下巴滑落，他雙手撐在洗手臺上，大口喘著粗氣，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這不是他第一次體驗這款游戲，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被深深地震撼和觸動。

尸橫遍野的村落，衣不蔽體的百姓，充滿絕望和憤怒的面孔，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內心。

作為一個生長在和平的年代，從小衣食無憂，從未經歷過饑餓，更沒有見過鮮血的人。

他對饑餓所有的認知，都來自于書本和影像資料。

他以前也玩過很多游戲，那些游戲有著精美的畫面，刺激的戰斗，但也僅僅是游戲而已。

他從未如此深刻的體會到戰爭的殘酷，人性的掙扎。

但是，【蒼天已死】不同。

它用最樸實的語言，最真實的畫面，講述了一個血淋淋的故事。

那個被差役活活打死的老農，那個被長刀劈倒的跛腳少年，還有那個跪在血泊中，撕心裂肺哭喊的小女孩……

他們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許志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他腦海中仍不斷閃回那些畫面——跛腳少年倒下時揚起的塵土，老農被馬蹄踹斷肋骨時發出的悶響，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在手腕上。

“陳明！”

許志盯著水流，眼前浮現出會議室里那張總是掛著假笑的臉。

那個滿嘴“付費率”、“用戶留存”的混蛋，怎么敢用他那套商業理論來玷污這樣的作品？

鏡中的自己突然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許志意識到，他現在終于有了一把足以刺穿陳明虛偽面具的利劍。

那個在董事會上大談“玩家不需要真實歷史”的混賬，應該親自體驗一下什么叫沉浸式教育。

他深吸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水珠，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他回到測試室，看到方晨和顧柔嘉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討論著游戲的細節。

許志走到他們身邊，語氣誠懇的說道：“你們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這款游戲，一定會成功的。”

方晨和顧柔嘉抬起頭，看著許志，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明天上午九點，我要請陳總監親自體驗全部劇情。”

“到時候，你們把痛覺反饋調到100%，情緒增幅器開到最大。”

顧柔嘉倒吸一口冷氣：“那會不會超出安全范圍？”

“照做吧！”

“另外，把最近一周的監控日志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