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氣滲進(jìn)舊物店的磚縫時，林小滿正在整理新到的修復(fù)工單。月光石紐扣被穿在紅繩上掛在頸間，每當(dāng)靠近那些帶著歲月痕跡的物件，便會泛起細(xì)微的銀光——就像此刻，她的指尖剛觸到那面青銅鏡的雕花鏡框，后頸突然泛起細(xì)密的戰(zhàn)栗。“這是民國三十年的東西，”老人擦著眼鏡片的動作頓了頓，“原主人是位留洋的小姐，據(jù)說鏡框上的纏枝紋是照著牛津大學(xué)的紫藤花雕的。”鏡面蒙著層灰霧，卻在林小滿 breath時，映出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霓虹光斑。手機里的搜索結(jié)果還停在“白婉卿清末繡娘”的詞條，全網(wǎng)信息少得可憐，唯有博物館藏品庫提到她曾為粵劇名家程雪衣繡過戲服。而阿硯的名字，始終湮沒在歷史洪流里，連沈念安寄來的信里也只說：“表哥去了該去的地方，旗袍上的星圖或許藏著答案。”青銅鏡突然發(fā)出蜂鳴。林小滿踉蹌著扶住展柜，看見自己的手正穿透鏡面，皮膚下的血管里流動著銀色光脈。等眩暈感退去，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港島半山的古董店里，落地窗外是 1997年 6月 30日的維多利亞港，夜幕下的海面正被焰火染成七彩。“小心！”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往后拽，樟木香氣混著薄荷煙味撲面而來。穿黑色唐裝的男人搶在她跌倒前扶住青銅鏡，鏡框上的紫藤花紋與他袖口的刺青重疊，“這面鏡子最近總鬧脾氣，上次把張?zhí)恼渲轫楁溇磉M(jìn) 1920年代的百樂門了。”男人自我介紹叫陳墨，是這家“時光拾遺”店的主人。林小滿注意到他左耳后有塊月牙形的淡色胎記，與沈念安的朱砂痣位置分毫不差。工作臺上攤開著半幅粵劇戲服，水袖邊緣繡著破碎的紫荊花，而她頸間的月光石紐扣正在發(fā)燙，銀線般的光絲正往戲服上攀爬。“你見過這種圖騰嗎？”她撩起袖口，露出掌心若隱若現(xiàn)的海浪紋。陳墨的瞳孔猛地收縮，從抽屜里翻出本泛黃的賬本，1902年的頁面上赫然畫著相同的圖案，旁邊批注著：“白氏繡坊秘傳，以人血為引，可通古今。”窗外突然傳來倒數(shù)計時的歡呼聲。林小滿湊近鏡面，發(fā)現(xiàn)灰霧里浮動著零碎的畫面：梳著長辮的花旦在后臺描眉，穿軍裝的洋人軍官偷偷往她妝奩里塞鋼筆，兩人在太平山頂看流星雨時，軍官摘下軍章?lián)Q了枚紫荊花胸針......而背景里，總隱約可見穿長衫的阿硯在速寫本上畫星圖。“1898年，《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簽訂那天，”陳墨往鏡面上噴了點修復(fù)液，“我的太祖父，也就是那個英國軍官，在戲園后臺撿到塊繡著北斗七星的帕子。后來他才知道，那是白婉卿給阿硯繡的婚書。”鏡面突然裂開細(xì)紋，露出夾層里半張船票——正是沈念安在 1937年攥著的那張，日期卻被劃去，改成了 1997年 7月 1日。林小滿的指尖觸到鏡面裂痕，銀光順著紋路蔓延，竟在戲服上補全了那朵紫荊花。她看見 1900年的白婉卿正在給程雪衣繡戲服，針尖滴落的血珠滲進(jìn)布料，與 1997年陳墨調(diào)配的特殊染劑產(chǎn)生共鳴，兩種不同時代的紅色在月光石光芒中融為一體。“原來詛咒的不是旗袍，是時空本身。”她忽然想起老人說的“時光碎片”，鏡中浮現(xiàn)出三個時空重疊的畫面：白婉卿在繡坊點燃煤油燈，沈念安在碼頭躲避槍火，陳墨在修復(fù)臺前調(diào)配顏料，而月光石紐扣始終懸浮在時間軸的交點，像一枚縫補歲月的針。倒計時聲達(dá)到頂峰的瞬間，青銅鏡爆發(fā)出強光。林小滿被卷入光流前，看見陳墨從保險柜里拿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半塊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刻著“硯”字，正是她在博物館見過的、阿硯送給白婉卿的定情信物。再睜眼時，舊物店的掛鐘指向下午三點十七分。老人正在給青銅鏡上蠟，鏡框的紫藤花紋里卡著片紫荊花瓣，分明是從 1997年的維多利亞港帶來的。“小姑娘，”他用棉簽撥弄鏡面裂痕，那里不知何時多出了完整的北斗七星圖，“有些故事啊，得用幾代人的時光才能縫完。”林小滿摸出手機，相冊里多了段模糊的視頻：1997年的陳墨站在回歸慶典現(xiàn)場，人群中某個穿月白旗袍的身影一閃而過，鬢角別著的白玉蘭恰好遮住耳后的月牙胎記。她忽然明白，為什么沈念安的船票日期被劃去——有些跨越世紀(jì)的約定，從來不需要具體的時間刻度。頸間的紐扣輕輕震動，銀線在皮膚下織出全新的紋路。林小滿望向玻璃柜，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件粵劇戲服，水袖上的紫荊花正在晨光中舒展花瓣，而袖口內(nèi)側(cè)，用極小的字體繡著：“當(dāng)七星連曜時，請到太平山頂?shù)谌盟蓸湎拢抢锫裰醇牡男拧！庇晖Ａ耍柟獯┻^玻璃上的水痕，在鏡面裂痕處折射出七彩光譜。老人哼著不知名的粵劇小調(diào)，往展柜里添了件新藏品：半塊懷表，表蓋內(nèi)側(cè)的“硯”字被磨得發(fā)亮，旁邊隱約可見新刻的小字——“1997.7.1，終于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