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范陽張氏出自姬姓,黃帝之子少昊青陽氏第五子揮為弓正,始制弓矢,子孫賜姓張氏。周宣王時有卿士張仲,其后裔事晉為大夫。至三家分晉,張氏仕韓,韓相張開地,生平,平生良,字子房,乃大漢留文成侯。”
張明清朗洪亮而又溫潤純凈的聲音,在東宮顯德殿回響。
“留侯裔孫張宇曾任北平、范陽太守,因家于范陽方城。宇玄孫華,字茂先,晉司空、壯武公。我大安國開基太祖,即壯武公之再從弟也。”
張明的開場白,講述了他范陽張氏由來,及其先祖的譜系,直接扯上了西晉張華,以表明自己所謂出身范陽不是虛構。
接著,就把在即墨對劉德行說過的先祖東渡建國經歷,又對御座上的李世民及滿殿文武,講了一遍。
張明口才極好,表達能力強,又編得圓滿,在場之人雖覺得遠渡重洋去海外建國,有些難以想象,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李世民又問道:“貴使,既是貴國遠隔萬里,又在大洋彼岸,想必貴使乘船來到華夏,在海上經歷過不少艱險危難吧?”
他繞過大安國為何要在三百年后的今天,才派使團回華夏的問題,直接問起出發后的情況,當然是留著大雷放在最后爆。
文武群臣中,有人已經產生了這個疑問,從這位張貴使的祖先海外立國起,到現在三百年了。可是卻從來沒聽過什么大安國,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該國皇子,那這中間為什么不派使節過來?
張明開始回答李世民的問題:“正如陛下所料,外臣此來,確實歷經九死一生,差點就不能完成使命,見到大唐天子。”
他便又把海難經歷說了一遍,當著李世民與滿朝文武,更是說的活靈活現,叫人如同身臨其境。群臣們想想那種在海上孤立無援,望天等死的凄慘場景,真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接著張明把從船上放下幾條小舟,副使、文秘郎等人與自己分手,分別乘坐小舟下海的經過,也講述出來。
最后他說道:“陛下,外臣僥幸與三位娘子逃得性命后,曾在即墨縣逗留四十余天,卻未能等到副使他們的消息,不知他們到底是生是死。只是大唐海岸數千里,也許他們在其他哪個州縣登陸。敢問陛下,可有他們的音訊?”
李世民看向群臣,中書令房玄齡走出幾步說道:“好叫貴使知道,各沿海州縣并無相關奏報遞來。”
張明長嘆一聲,兩眼落淚:“唉,看來他們皆已遇難,想我與他們同舟而行數月,如今卻天人永訣,陰陽兩隔,怎不令人心痛。”
他又嘆口氣,喃喃道:“他們這一去,卻帶走了印信、詔旨、節杖、國書,叫我如何是好?”
房玄齡并不知道劉德行通過劉德威送來的奏疏,不由問道:“貴使此言何意?”
今天顯德殿上在場之人中,只有李世民夫婦和長孫無忌、周紹范知道詳情,李世民把所有人都瞞住了,就是為了給全體觀眾一個大驚喜。
張明說道:“好叫房公知道,外臣隨員中,有文秘郎一人。上船之后,使團相關之印信、詔旨、國書等,都由他保管。海難之際,那文秘郎把重要文件物品打包帶上,本來我想要來自己帶,可是已然來不及,只好仍舊讓他攜帶。”
“我四人上了小舟,曾想帶那文秘郎一同上來,可是舟中有三位女郎,再帶他上來,多有不便,于是文秘郎與副使同乘一舟,故而印信、詔旨、國書等,都不在我手中。”
殿中文武群臣一片騷動,說得這么熱鬧,原來是個三無皇子。
房玄齡也呆了一下,不知如何開口,只好歸班。
文官中走出一人,來到張明面前說道:“本官京兆杜淹,忝為大唐御史大夫,敢問貴使,既是不能出示貴國皇帝頒下的印信、詔旨與國書,那如何證明貴使身份?”
張明知道杜淹大名,他是杜如晦的叔父,與杜如晦的父親杜吒同父異母。但杜淹卻與杜如晦兄弟關系不睦,還曾經陷害過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沒想到今天卻是他來打頭炮。
張明說道:“原來是杜大夫當面。雖說外臣不能出示這些,但要證明身份卻也不難。”
杜淹道:“貴使此言何意?”
張明對御座后的李世民躬身道:“陛下,外臣有一件隨身物品,我娘子陳氏也有一件,皆是外臣大婚時家君賜下的,可證明外臣身份,請一并呈于陛下御覽。”
李世民點頭道:“可。”
一個內謁者手里捧個木制托盤,走下玉階,來到張明面前,張明把那塊玉佩取下來,放到托盤上。
李世民只是從劉德行的奏疏中,知道張明夫妻有一套龍鳳玉佩,今天能親眼見到,他也很好奇。
龍佩放到面前,李世民細細觀看,不住點頭,然后對那個內謁者道:“拿去給皇后,還有陳氏娘子那塊,請皇后一并品鑒。”
內謁者把托盤端到屏風后面,陳墨也取下玉佩,放到托盤上,與老公那快合到一起。
長孫皇后把龍鳳玉佩正反兩面都仔細看過,對內謁者說道:“你稟告圣人,依本宮看來,此物必是皇家所有。”
內謁者又把托盤捧出來,放到李世民御案,李世民又看了一番,說道:“不錯,正是御用之物,張貴使應是出身皇家。”
殿中群臣有些騷動,杜淹道:“陛下,既是貴使呈上一件小小物什,就能證明其皇子身份,是否讓臣等也沾沾貴氣,飽飽眼福?”
李世民一笑,吩咐內謁者:“你將此盤端下去,也讓眾位卿家鑒賞。不過今日大朝會,官員過多,就傳給殿中諸卿看看吧。”
內謁者端著盤子,從文官武將們面前走過,張明目光隨著托盤而動,他發現多數人的表情還是認可的,畢竟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龍鳳的象征意義不言而喻。
一圈下來,內謁者回到張明面前,李世民道:“交還貴使伉儷,物歸原主。”
杜淹還不歸班,依舊站在張明身前,他眼珠轉轉,又道:“貴使,請恕本官冒昧無禮,若是尋塊美玉,找個雕匠,誰都可以制出此物,并不能表明閣下身份。”
張明心道,老杜啊老杜,是該怪你咄咄逼人呢,還是該夸你捧哏及時?他仰天大笑三聲,說道:“杜大夫所言極是,世間之人,只要不怕殺頭滅族,這件龍鳳玉佩,當然是可以造出來的。”
然后他話鋒一轉:“接下來,外臣還有兩宗寶物,要獻與皇帝陛下與皇后殿下。不是外臣夸口,杜大夫走遍大唐天下,尋遍能工巧匠,只怕也不能制得。慢說制得,今日只要杜大夫能告訴外臣,用什么方法制得,外臣就讓杜大夫治我個假冒皇子,欺君罔上之罪。”
殿中文武又一陣騷然,這位不知真假的外國皇子口氣好大。
不過今天在場的大臣中,是有幾個人知道國寶之事的。比如吳黑闥,比如張明八兄弟的老子們,但他們雖然知道這兩件國寶,卻都沒說出去。
再比如,才到京師三天的萊州刺史、充萊州朝集使牛方裕。這些天來,牛方裕真的后悔不迭,到手的功勞不翼而飛,要是當時請動張明到他萊州官廨做客,然后以朝集使的身份隨張明與吳黑闥進京,此時在顯德殿,就可以與張明站在一起,同時把兩件國寶獻與天子,那將是何等風光?
如今后悔也是無用,他已經把張明與劉德行恨得牙癢。但他也沒把國寶之事講出去,因為他覺得沒能把握機會,太你娘的丟人。
杜淹搖頭道:“貴使,本官出身京兆杜氏,只會讀書做官,卻不懂工匠機巧,如何能說出什么制作之法?”他又不傻,萬一這個張明真的有什么天材地寶,他哪知道是如何造出來的。
張明躬身對李世民道:“外臣攜有兩件國禮,要獻與陛下與皇后。國禮今在外臣隨從手中,他們正在殿門之外。”
李世民強抑住心中激動,努力地做平靜狀點點頭,兩個內謁者走出殿門,隨即返回,各自捧著一個檀香木櫝。
張明說道:“請中官當著外臣之面打開,以防匣內之物有甚危險。”
聽到張明這話,多數大臣暗自點頭,這位安國來使,本就相貌不俗,哪怕真如杜淹懷疑那樣不是皇子,也必是世家出身。現在他能知道宮中搜檢規制,大約真的出身宮廷。
皇宮里肯定有這種規定,要不誰送個東西來,皇帝就這么隨便打開,萬一里面有機關暗器啥的,那不是要了親命。
一個內謁者先打開一個木櫝,看了一眼,不由“啊”的一聲,木櫝差點失手落地。
杜淹就在旁邊,他一探頭,忍不住也驚叫出身,臉色大變,呆若木雞。
另一個內謁者也看到了伙伴那個木櫝里的東西,再看看自己手里還沒打開的木櫝,兩手不由顫抖起來。
李世民猛地起身,這會他比誰都心癢難撓。
劉德行在奏疏里,把張明的兩件國寶只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于是他就日思夜想。本來那天微服跟著李孝恭去見張明,就差點要提這個事,好不容易忍下,現在國寶就在眼前,哪還忍得住,大聲道:“快將國寶呈上來。”
兩個檀香木櫝擺到御案,蓋子又已合上,內侍王波利親手打開,李世民的眼睛就再也離不開櫝中之物,口中喃喃:“國寶,國寶啊,當真天上僅有,人間絕無。”
良久,王波利輕聲道:“圣人,皇后那里......”
李世民揉揉眼睛,醒悟過來:“不錯,拿給皇后,小心些。”
而后李世民龍心大悅,愿與群臣共同分享這兩宗國寶。
想啥呢?分享國寶不是讓你擰開瓶蓋,一人抿一口里面的白酒紅酒,是讓內謁者手捧敞開的木櫝,在眾人面前傳閱一番。
兩班文武表情各異,驚訝、激動、嘆服、艷羨不一而足,很多人都流下熱淚,更有人直接跪下,然后大伙不約而同山呼萬歲,恭祝吾皇得此天地至寶,足以保佑我大唐千秋萬代。
待激動場面過去,李世民說道:“既是龍鳳玉佩已鑒定,龍瓶國寶也看過,諸卿以為,張貴使之身份可否確定?”
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出班:“陛下,臣以為,張貴使之身份已無可置疑,就是海外大安國皇子。”他又輕輕一嘆:“只是使團其余人員,可能俱都魂歸碧波,可惜從此大安國使團攜來之詔旨、印鑒,還有國書,都不能得見天日,良可恨也!”
哈哈,李二陛下找的托兒終于現身。
張明精神一陣,朗聲說道:“長孫尚書不必惱恨,要說這國書原件,外臣確實已不能出示,但是外臣在接到國書之時,曾先睹為快,幸而外臣記性還算不差,雖看過后即交予秘書郎保管,但已將國書全文記下。”
長孫無忌狀似大喜過望:“好啊,那就請貴使當殿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