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到中午,張明帶著一眾學員,優哉游哉回到寅賓館。
接著,宋儀就來了,他在門外讓四田通稟,自己卻不進去。
張明出來,二人見禮。
張明笑著調侃道:“宋主簿,因何止步于此?”
宋儀微微一笑:“張郎君,這里大興手工,一派欣欣向榮景象,老朽心中艷羨的緊,唯恐驚擾匠人們勞作。”
接著宋儀低聲道:“好叫郎君知曉,州中畢司馬來到,要見郎君。本來畢司馬說請郎君去二堂相見,但被明府阻止。”
“明府說,張郎君乃一國皇子,親王使節,大唐一州司馬怎能令他屈就,還是前去拜會才好。畢司馬也說自己思慮不周,應當親去。于是明府命下官來看看郎君是否已經回來。”
張明笑笑說道:“張某多謝劉明府關愛。請宋主簿回二堂告訴明府與畢司馬,張某在寅賓館候駕。”
時間不久,畢嗣興與戴恭在劉德行陪同下,來到寅賓館,牛必利自然也跟著。
劉德行裝作很不熟悉的樣子,對莊四田眨眨眼,說道:“煩請這位小郎君,通稟一聲你家郎君,就說即墨縣令劉德行求見。”
三品四田和阿勤都在門口,被劉德行這舉動嚇了一跳。四田腦筋夠快,一看劉明府眼色,有些明白,說道:“請縣尊稍待。”
畢嗣興有些奇怪,問劉德行:“這幾個少年,都是那位張郎君伴當嗎?不是說他只有三位女郎陪同?”
劉德行一錯愕,自己大意了,忘了這茬,急忙解釋道:“好叫司馬知道,這三位少年,都是那位貴使這兩日招募而來。”
畢嗣興哦了一聲,并未言語。
他身后牛必利卻是冷哼一聲,想要說幾句難聽話,被戴恭扯一下衣襟,于是閉口。
張明隨四田走出,劉德行為雙方引見,張明對于萊州那邊派來司馬與錄事,倒不奇怪,令他納悶的是,怎么牛方裕還叫自己兒子過來?難道覺得這小子能和我這個皇子對話?
畢嗣興乍見張明,心中也是暗贊,好一個昂藏少年,英俊瀟灑,氣度不凡,又才學出眾。但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心中如是想,面上很客氣,見禮已畢,劉德行道:“張郎君,寅賓館狹小,不如到二堂一敘,可好?”
張明自無不可。
四田要隨郎君同往,張明擺手止住。
眾人來到二堂,坐定以后,畢嗣興說道:“張郎君,恕畢某冒昧,牛使君已將閣下來臨之事上奏朝廷,但在未得朝廷明確批復之前,畢某只能稱呼閣下郎君。”
張明頷首表示理解。
接著畢嗣興按照流程,問起張明來歷,張明就按以前的劇本演,當然那幾樣寶貝,特別是國書,那是絲毫也不吐露口風。
劉德行眼神中,流露出對照臨賢弟的無比感激。
宋儀看一會張郎君,又瞧一眼劉明府,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必定有什么沒領會到的東西,明府能作出讓彭城公舉薦自己做縣令的承諾,豈是小事?
然后就在二堂擺開宴席,還是在座諸人,不再帶小吏們,一是他們沒資格,二是席中言語,豈能叫他們聽聞?
酒過三巡,畢嗣興捋捋胡須,說道:“郎君不遠萬里,來到我國,牛使君與畢某皆十分感佩,但這即墨偏遠狹小,實在不是郎君居住之所,畢某代表牛使君,誠邀張郎君到州廨做客。”
畢嗣興說罷,現場一片寂靜。
劉德行看向張明,手心已有汗水。
張明在把玩手中酒盞,轉了幾下,停下說道:“張某謝過牛使君與畢司馬好意,只是張某這幾日,在即墨過得很是舒適。而且寅賓館中正在做衣做鞋,并且打造馬車,一切都未完工,張某實在不愿在此時離開此地。”
畢嗣興也不惱,說道:“張郎君,這些都是細枝末節,完全可以到萊州再做。”
劉德行再次緊張,手中酒盞都要捏出水來。
張明有些不耐,拿出一種高門子弟的傲慢姿態,或者說是紈绔派頭,看一眼畢嗣興,緩緩說道:“畢司馬,張某此前遭遇海難,衣物之類都已丟失,如今正在制作,已經進入正軌。請畢司馬回去轉告使君,待衣裳冠履馬車做好之后,張某再去萊州。”
一時間,畢嗣興面沉似水,戴恭雙眼微瞇,宋儀若有所悟。
劉德行則是滿心歡喜。好我的親親照臨賢弟,衣裳只管做,每人十件不夠,那就二十件,直做到海枯石爛;馬車只管造,一輛不行,須每人一輛,直造到地老天荒。
場中一個公鴨般的嗓音響起:“你以為你是誰?我阿爺請你過去你敢不從?裝什么措大?做什么衣裳?你覺得自己穿上袞服就是皇子嗎?”
在場眾人都是反應不及,戴恭也未料這小子會這樣呼喊出來。
張明勃然大怒,站起身來,盯著牛必利:“小子,你知道你在與誰說話?信不信張某現在就宰了你,你阿爺即便告到你國皇帝面前,也不能奈何張某。”
牛必利是酒上腦,色上心,有些昏了頭。他原想這假冒皇子就是個頭高些,相貌好些,但肯定做賊心虛,老畢邀他到州廨,還不跪下答應。
沒想到他竟敢不從,真是膽大包天!你不去可以,但你那幾個小娘子,不也去不成了嘛,這叫小爺如何能忍?
他此時一見張明的氣勢,猛地想起自己阿爺的大計,有些后悔,有些膽怯,不過倒驢不倒架,還是梗著脖子道:“你敢!你這個假......”
話未說完,“啪”地一聲,畢嗣興重重放下筷子,喝道:“住口!像什么話,牛賢侄,你喝多了,戴錄事,將牛賢侄扶出二堂。”
戴恭拉住牛必利,將他扯出二堂。牛必利掙扎幾下,以示必須挽回幾分顏面,不過他這小胳膊小腿的,還是被拽了出去。
畢嗣興頭大如斗,一切布置,一切設想,大約都要被你牛家溫馨兒給毀掉。不過他人老成精,臉老厚皮,還是伸手相邀道:“張郎君,那小子多喝幾杯,被酒所累,定是無意所為,郎君勿怪,但坐吃酒。”
張明坐下,臉色難看,也不說話。
戴恭把牛必利送出,回轉二堂,對張明陪了不是。
畢嗣興也道:“張郎君,那黃口小兒所言,皆是他一人酒后妄語,并非是牛使君與畢某之意。”
張明說道:“若牛使君不是這樣想,他家公子怎敢如此毀謗于我?既是你家牛使君懷疑張某假冒皇子,還邀請張某到州廨作甚?敢莫是帶張某出得即墨縣境,就將張某當即上刑,然后看張某招是不招,是這個意思吧?”
劉德行暗笑,看來張賢弟國中官府,也會對人犯屈打成招。
不過作為東道主、這個時候,可不能光看熱鬧,于是他說道:“張郎君,牛使君與畢司馬必然不是這個意思,郎君定是誤會。”
張明道:“劉明府,張某感謝數日來之照顧,來日定有回報。萊州諸君如此作為,已不是辱沒張某,而是辱沒家君,辱沒我大安國!恕張某無話可談,告辭。”
他也不待畢嗣興挽留,甩袖離開二堂。
牛必利出得二堂,心中窩火,暗暗想到,這個假冒皇子之徒,竟還有三個女郎相隨,敢莫是因這姓張的長著一副好皮囊,被他騙來的,也可能是被他挾制。
本想能將這個張某人與三位女郎帶到萊州,那時自然有機會下手,可是他卻不去。假如我要在這里鬧事,卻是在畢嗣興與戴恭兩人眼皮下面,他們要是說與阿爺知道,阿爺只怕不會饒我。
不如去找那個姓王的,他有財有勢,家仆打手無數,必有整治這個假皇子之法,讓他出頭,小爺跟著享樂。對,就這么辦。
二堂之中,賓主雙方面面相覷。
畢嗣興又與戴恭商量半天,劉德行也半真半假幫著出主意,最終都覺得此行大半要空手而歸。
這位張郎君不愿去州廨,還能對他用強?那封奏疏上說得明確,這位就是外國皇子使節,你敢用強?再說了,此人已與牛公子鬧翻,他也真的不敢去州廨,人家也擔心被你牛刺史報復不是。
畢嗣興與戴恭再不想在這里呆下去,就向劉德行告辭,要返回萊州。
劉德行假意挽留,說天色已經不早,不如留宿一晚,明日動身。
畢嗣興哼了一聲:“寅賓館已被那人占有,老夫一行住在哪里?還是昨晚那個驛站舒適些。”
第三天下午,畢嗣興和戴恭回到掖縣。
二人當即求見刺史牛方裕,把此去即墨所有詳情,一點不做隱瞞,全部向牛方裕做了匯報。
要是畢嗣興一人這么說自己兒子,牛方裕還能認為這老兒是為自己的無能開脫,但戴恭從旁作證,牛方裕就不能不信了。
牛刺史當即暴跳如雷,命人去把那小畜生喚來,畢嗣興冷笑道:“使君,不必在州廨里找,畢某返程時,在驛站住下,次日一早起床,令郎就已不辭而別。”
牛方裕一呆:“他去了哪里?”
畢嗣興兩眼一翻;“畢某如何知道?”
牛方裕背著雙手,連續轉了幾圈,也不知在問哪個:“不知那兩個報信之人到了哪里,能否追得回來?”
畢嗣興如看白癡一般看著自己老大,卻未答話。
戴恭只好回道:“使君,他們已動身五日,只怕已經過了齊州,如何還能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