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行十分詫異,畢嗣興萬分頭疼。
來人已到近前,劉德行一看,是個大約二十不到的麻桿年輕人,他輕聲問畢嗣興:“司馬,這小郎君敢莫是令郎?”
畢嗣興鼻中輕哼:“老夫哪有這般好福氣?牛使君家麒麟兒。”
劉德行不由暗笑,世上會有這種麒麟?那真是白日見鬼!
他是七品縣令,自重身份,當然不能主動向一個白身見禮,哪怕他老子是頂頭上司。
牛必利雖是個紈绔,但不算傻,知道眼前這位唯一的淺綠官服者,定是縣令,不是他能慢待的,況且自己還要在人家治下搞事情,更不能得罪。
他先給畢嗣興囫圇行個禮,又轉身對劉德行一揖:“可是劉明府當面,小生安定牛必利參見明府。”
劉德行見老畢都不待見他,感覺這小子大概不怎么地道,不過見面不打笑臉人,也只好拱拱手:“原來是牛小郎君當面,劉某回禮了。敢問牛小郎君要去哪里?”
牛必利道:“好叫明府知道,小生是隨同畢伯父而來,自然是要去往明府治下。”
劉德行有點奇怪,畢司馬此來,怎么還帶著牛方裕的兒子,難道此子是代表乃父出面?官場之中哪有這種做法?
他也不好多問,轉身與畢嗣興一同上馬,并轡而行。
畢嗣興在萊州多年,對幾個屬縣的人事都很熟悉,他又看了看即墨這邊的隨行佐貳,問劉德行:“敢問貴縣,縣丞梁子春與縣尉許伏念因何未見到?”
劉德行說道:“好叫司馬知道,縣中近日秋收已經開始,為督促各鄉里農人全力搶收莊稼,為確保租賦征收事宜順利完成,下官為我即墨縣幾位同仁做了分工,片區明確,責任到人,分到任務者,皆須親力親為,不得玩忽職守。”
“縣南之地最先開鐮,就由梁縣丞主持;縣東之地,由許縣尉領頭。他二人已于昨日動身,前往各自區域。倉督原在縣南,已將其調往縣西;至于縣北,明日叫司法佐過去坐鎮。”
劉德行說完這些,看著畢嗣興臉色,又道:“下官如此安排是否妥當,望畢司馬不吝指教。”
畢嗣興很是高興,捋須道:“貴縣如此安排,甚為妥當。縣令職責,首要就是勸課農桑、征督賦稅,貴縣能如此精于政務,畢某十分欣慰啊。”
劉德行暗暗擦把冷汗。
昨天他將梁子春與許伏念二人支開,原本擔心今天畢嗣興會不快,但秋收之際他這樣安排,并無不合理之處,而且畢嗣興根本也沒想那么多,反而因此對自己印象大好,也算意外之喜。
畢嗣興又對劉德行道:“貴縣,借一步說話。”
劉德行一聽,正合我意,便控馬靠近畢嗣興,二人與大隊人馬拉開一些距離。
畢嗣興低聲道:“貴縣想必知道畢某此來之目的。”
劉德行道:“如下官所料不差,畢司馬應當是為那海外來使之事。”
畢嗣興道:“不錯,畢某正為此事而來。貴縣文牒甫到州廨,使君就很重視,即命畢某來此,全權處理此事。文牒畢某也看過,只是文字寫來總是簡略,如今你我同行,到底是何詳情,煩請貴縣與畢某分說一遍。”
劉德行湊近畢嗣興耳邊,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事需提前稟告司馬,下官已將來人身份封鎖。整個即墨,除嶗山上的那位道士師徒,唯有下官與梁縣丞、宋主簿還有許縣尉知道。”
“下官嚴令他們,在來人身份不能確認之前,不得對任何人提及此人是所謂皇子使節。在縣廨之中,現在只稱之為張郎君,那三位女子,只稱娘子。望司馬也告知貴屬下,統一口徑,且不可無意泄露。”
畢嗣興頷首道:“貴縣如此安排甚為合適,就應該如此。某此來之目的,唯有戴恭知道,嗯是了,還有那個小,呃,麒麟兒。”
他回頭讓戴恭騎馬跟上,對他叮囑幾句,戴恭點頭,然后又叫后面的牛必利靠過來,轉告于他。牛必利撇撇嘴,不過還是答應了。
畢嗣興與劉德行邊行邊談,也算初步了解了事件經過。當然最主要的,良種、龍瓶、國書,劉德行只字未提。
即墨縣城沒有北門,從北來者,一般繞過東城墻,從東門進城。
畢嗣興一抬眼,看到東郊外有幾人在騎馬駕車,其中兩個女子,頭戴冪籬。他問劉德行:“貴縣,那是何人?”
劉德行道:“回司馬,中間那個身材高大之人,就是所謂來使,兩個女子是隨他同來的,他在教她們騎馬,據說是為進京準備。”
畢嗣興又看了那邊幾眼,失笑道:“此子這般心大,還有心思教姬妾騎馬,倒是顯得從容不迫。”
劉德行道:“可是要喚他過來與司馬相見?”
畢嗣興搖頭:“先不用了,某直接去縣廨,他午時總要回城進餐的。”
牛必利一雙桃花眼,第一個就看到了遠處的兩位女郎,真想拍馬過去細看一番,但他還是強壓下這個念頭,隨著大隊人馬從東門進城。
陳墨騎在馬上,一手緊抓韁繩,一手扶著馬鞍。張明就在她身邊,鼓勵道:“別緊張,兩腿稍微用點力,夾一下馬肚子。屁股不要坐實了,抬一點,要有那種似坐非坐,若即若離的感覺。”
陳墨道:“明哥,我還有點怕,別再把我摔下來。”
張明笑道:“學騎馬跟學自行車差不多,哪有不摔幾次的,要越摔越勇,越戰越強才行。你看小然,昨天摔了幾次,今天就找到感覺了。”
劉欣然道:“是啊姐,不要怕,為了圓咱們的女俠夢,叱咤風云,仗劍天下,摔就摔吧。哎姐夫,你看東門進了好多人。”
張明扭頭看看,嘿嘿一笑:“該來的總要來,升級打怪嘛,就要越打越強。”
即墨縣廨二堂。
即墨一眾小吏已經退下,畢嗣興與劉德行分賓主落座,宋儀、戴恭陪坐。牛必利卻不離開,就坐在戴恭下首,幾人也不好往外攆他,只好由他。
執衣端上乳酪,然后退下。
畢嗣興道:“貴縣,畢某行前,牛使君吩咐,此來即墨,目的有二:一者,驗明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真是外國皇子,還是妄人假冒。其二,無論真假,畢某都要將此子帶去州廨。”
劉德行一聽,心中一沉,畢嗣興所說第一點,他早已料到,不足為奇。但為何無論真假,都要帶走呢?
是真皇子,當然要帶走,要是假的,帶走何益?牛刺史到底是何目的?
如今情形,說張賢弟是真是假都大傷腦筋,看似沒有了出路。但是,這條道路是自己選擇,且已經邁步踏上,那就走到黑吧。
但愿照臨賢弟能明白愚兄之心,與愚兄攜手度過此關。
他有意無意看一眼下首的宋儀,宋儀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坐定。
劉德行不再分神,拱手道:“司馬,方才在路上,下官已將此子在海邊登陸,經由嶗山道士送來,然后與下官相見等等詳情,講與司馬聽過。只是此子既無印鑒,又無儀仗,更無國書,唯有三女相伴,要說此子是否真是皇子,下官實實不敢斷言。”
他又瞥一眼宋儀,老宋眼皮微微動動,又恢復入定狀態。
劉德行稍稍放下心來,接著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子之學識,當是天下一等一的。”
畢嗣興很感興趣,不由問道:“貴縣何出此言?”
戴恭和牛必利也豎起耳朵。
劉德行道:“縣學博士申屠笏其人,司馬可知?”
畢嗣興想了一下,說道:“某知道,方才好像還見到了他。”
劉德行便把那天晚間在接風宴上,張明如何與申屠笏交鋒,如何背誦五經漢書講了一遍,最后又把張明的即席賦詩念了出來。
畢嗣興默念了一遍蘭陵美酒,不由大贊:“好詩啊好詩,沒想到此子竟有這般才學,既能背誦經書全文,又能臨場賦詩,果然一等一人才。”
劉德行道:“司馬如若不信,可問當時在場諸君,對了,宋主簿就在場呢。”
宋儀眼皮抬起,說道:“不錯,明府講述當時情景,一點不差。”
昨天上午,劉德行將宋儀請到二堂,只告訴他一件事,州司馬畢公明天要來即墨,目的就是拜訪安國來使張郎君。
劉明府能提前知道畢司馬行蹤,宋儀不感到驚訝,只驚訝于明府接下來的話。劉明府告訴他,畢司馬如果問及,張郎君有沒有出示什么憑證與國書,你必須咬死一口,并未見到。先不要問是何原因,只需知道此事重大,關乎太子。
最后劉明府又提到自己大兄,說大兄手中還有幾個舉薦名額,可為宋老舉薦為某地縣令,最低縣丞。
宋儀最終答應了。
然后中午一過,梁縣丞和許縣尉就離開縣廨,出外公干。
畢嗣興捋須又念了一遍張明的大作,轉頭斜了一眼牛必利,說道:“是了,此子要說是個飽學士子,倒是可信,但絕不是什么皇子。”
“誰見過哪個皇子能全篇背誦五經與漢書?哪個皇子能吃得那般苦?又不讓他考科舉。外國皇帝,也不過是最高世家,所產兒子,嬌生慣養,吃喝玩樂,倒是有的。”
牛必利正琢磨著,如何才能去見見外國小娘子,一聽畢嗣興此言,感覺不對,這老賊,怎么好像是在指桑罵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