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燦燦,藍天渺渺,白云悠悠,金風習習。
兩匹乘馬,一駕馬車,幾個青少年,又出即墨城東望海門,往郊外而去。
張明坐于馬上,不由曲興大發,引吭高歌:“火紅的太陽剛出山,朝霞鋪滿了半邊天。公路上走過來人和馬呀,一個老漢那是教練哪啊。”
馬車里坐的是陳墨和劉欣然。
劉欣然笑道:“姐夫好雅興啊,唱起來了,還是個老教練。跟姐夫在一起,總是不會寂寞,總是那么快樂。”
陳墨微微一笑:“那就愿我們的小然小娘子,永遠都這么快樂。”
昨天下午學騎馬的是林楠和劉欣然,這是陳墨排的班。跟練車一樣,上午一班,下午一班,三人輪流去,每班兩人,留一人看家。
當陳墨這樣安排時,孫淑容心中吃驚,這才明白,陳娘子其實是大度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個妒婦。就是嘛,這般姿容,這般性情,怎么會是妒婦?還用妒嗎?
鄭三品道:“郎君唱得這曲兒好聽,是郎君國中的曲子吧?”
張明道:“是啊,好久沒有聽到了,只好自己唱。”
莊四田道:“郎君可以教給前程似錦,讓她們唱給你聽。”
張明大笑:“你這小子,主意不錯,大概是你自己想聽她們唱吧?”
四田急忙撇清:“四田哪敢?她們是娘子的人,只能唱給郎君與娘子們聽。對了郎君,你那塑料布里有一個長木匣子,那天在路上,四田問你,這里面裝的是什么,郎君說是二胡。四田問你,二胡是干啥的,郎君說是一種樂器,能奏出最好聽的曲子。郎君什么時候能奏一曲啊?”
見張郎君沉默下來,兩眼望向前方,表情有些黯然,四田知道,郎君大概是在想家了。郎君當然也會想家,他雖是皇子大王,可他也才十九歲啊,只比自己大五歲,有皇帝阿爺皇后阿母在堂,怎么會不想念呢?
唉!郎君還有阿爺阿母可以想念,四田能想誰?自己從小被師父抱來,那時只有師父和大師兄兩人在觀里,是他們把自己拉扯大。師父原來就叫大師兄老大,叫自己阿小,后來二師兄三師兄上山,才正式給師兄弟命名。
自己問二師兄和三師兄從哪里來,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應該有叫做阿爺和阿母的親人。自己忙去問師父,自己是哪里人,阿爺阿母住在哪,師父摸摸自己的腦袋,嘆了口氣說,四田,你別問了,跟著師父師兄好好過下去。這天殺的世道,這凄慘的世道!
張明出了一會神,才想起半天沒聽到四田說話了,能叫這小子閉嘴真不容易,笑道:“我也好久沒拉胡琴了,不知生疏了沒,好,今晚就奏給四田聽。”
鄭三品一回頭,叫道:“阿勤,你看那是什么人?看裝束好像是個白直,跑恁快作甚?”
張明也回頭看去,見一騎青馬從北而南,沿著城墻飛奔,很快到了望海門。馬上騎手猛地勒住絲韁,也不管值守門丁準備詢問,徑直打馬入城。
阿勤道:“這裝束確是白直,可面生得緊,大約是別的縣或是州里的,看來有什么急報傳來。”
張明心中一笑,那位什么萊州司馬畢公,大約是快到了。不管他,咱們好好練習馬術車技才是正經。
果不其然,時間不長,正在扶著陳墨,慢慢拍馬行走的張明,就看到望海門里走出一對人馬。
那個從萊州來通報的白直,騎馬走在最前,接著是兩個問事引路,劉德行仁兄單人獨騎,阿儉緊隨,后面是縣里一眾小吏,最后是幾位白直。
劉德行也看到了張賢弟在那里教娘子學騎馬,這事他當然知道,也不答話,只在馬上對張明拱拱手,張明也拱手回禮。
張明現在眼神極好,他看清同去迎接上官的,就是那天在二堂喝酒的老幾位。老宋主簿與自己打個招呼,還有趙元光今天也在其中,也與自己遠遠拱手。
不對呀,好像少了兩個人,少了誰呢?再看看,老梁,小許。哈哈,劉仁兄會辦事,不知道把這二位老哥給支到哪去了,只有老宋主簿一個知情人在場。
就是不曉得劉仁兄,會對老宋進行了什么樣的威逼利誘,有趣得緊。
話說梁宋許這三位老兄,自從那晚接風宴之后,就很少看到。
許伏念去了太平里勘查命案,估計也沒什么收獲,第二天就回來了。
偶爾經過縣廨中央大道,會與三人碰到,也只是點點頭,隨便說兩句問候的話,隨即離開。至于寅賓館這里,那是打死三位都不會過來。
有時張明都會懷疑自己的人緣竟會這么差,后來想明白了,是劉仁兄的警告有了效果,所以三人都不敢往自己跟前湊。為了不讓自己和三代內的頭顱被人切下,還是離危險源頭遠點吧。
劉德行率領縣廨一班小吏雜役,沿關道往北行進大約五六里,正與萊州司馬畢嗣興一行迎頭碰上。
即墨到萊州二百四十里,劉恩是初十日上午,從即墨出發,中途在驛站換馬不換人,傍黑之前,在即墨到萊州之間的最后一個驛站休息,次日天明又動身,早晨到達州廨遞送文牒。
畢嗣興是十二日上午從萊州動身,中午在驛站與牛必利撞見。
畢嗣興很煩此子,只是礙于牛使君顏面,才與他虛與委蛇幾句。不想這個小孽畜,就像狗皮膏藥一般貼了上來,只是要一同去往即墨。
本來畢嗣興想一口回絕,入汝母的,此去即墨,乃公是有重大政務在身,且是你父安排下的,又不是游玩耍樂,帶你同去算個甚事?奈何這個小混蛋就是死纏爛打,又兼使君的親信錄事戴恭勸說,這才同意帶他同行。
十三日上午劉恩已回到即墨,并向劉德行匯報了探聽的消息,劉德行也相應地布置下去,而畢嗣興一行整天都在趕路。
牛家小孽畜還好,總算沒有掉隊,晚間宿于驛站。
吃過晚飯,畢嗣興命人喚來牛必利,說道:“賢侄,此驛站是即墨之北最后一驛,南行三十里,即到即墨縣治。明日早起,辰時末可抵達即墨。賢侄既是要拜師訪友,明日作何行止,老夫不管,想來賢侄自有定奪,明日就不需與老夫同行了吧?”
牛必利心道,都到門口了,卻想甩掉小爺,那怎么行?小爺此來,就是要與你同行,他說道:“好叫伯父知道,小侄所訪師友,就在即墨城中,正是要與伯父同行。”
畢嗣興一聽,心里突然有些明白,這個混蛋小子,原是酒色之徒,定是他父或者戴恭,對他透露消息,言道海外來使攜有女眷,故而厚顏同行,用意必在海外女子身上。
畢嗣興一旦明白此子用意,心中十分不快,牛使君你好歹是一州刺史,四品大員,如何這般不檢點?外邦來使,無論真假,皆是國家大事,何況已經商議妥當,假也當真,你如何能對家眷透露此事?
牛必利見老畢沉思起來,也不想再與他交談,便道:“伯父,既是無事,小侄且去睡下,伯父寢安。”就要起身。
畢嗣興一抬頭,眼色有些凌厲,說道:“賢侄暫坐,老夫有一言相告。老夫今去即墨,是令尊安排下的,負有重大使命,不是兒戲。賢侄尋友也罷,訪師也罷,老夫絕不干涉。但有一點,望賢侄謹記,國事不是小事,有甚差池,令尊也須擔待不起,賢侄好自為之。”
牛必利心中罵罵咧咧,走出老畢房間,望望天上明月,哼了一聲,老畜產,還敢管得小爺?我阿爺也須管不得我!
戴恭不知從哪里過來,湊到牛必利身邊,輕聲說道:“小郎君,管那老兒作甚,明日只管隨他進縣廨即可。”
接著他又有些為難道:“不過,小郎君,這兩日最是要謹慎些,勿要鬧出什么不好的動靜,叫使君難堪。待那外國小子與三個女郎進得州治,如何發落還不是由得小郎君。”
牛必利哼一聲,看看戴恭,說道:“某家有數,不勞戴錄事教訓。”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戴恭搖頭苦笑,心中暗道,若不是看在你父面上,誰會理你這紈绔?
他是牛方裕跟前老人,前隋時就在牛方裕身邊做事,牛方裕投唐后,歷任金部、吏部郎中,戴恭在其手下做過令使。牛方裕到萊州上任,也將他帶來,并提為錄事,雖是從九品下的最小官身,但畢竟是流內而不再是流外。
今早卯時初,畢嗣興就起床,命人喊起眾人,著重強調,牛使君家公子連日趕路,太過勞累,不必叫他。
又叫來一名白直,命他提前快馬去即墨縣廨通報。
劉德行見對面一隊人馬,正中一人身著深綠官服,正是萊州司馬畢嗣興。
他急忙叫停一眾佐貳屬吏與雜役,跳下馬來,急步前行,來到畢嗣興馬前,躬身施禮:“下官即墨縣令劉德行,見過畢司馬。”
畢嗣興連續騎馬兩天,今早到現在也跑了一個多時辰,老腰精酸,老腿生疼,劉德行趨前見禮,他也由一名執刀扶下馬,回禮道:“有勞貴縣遠迎,畢某愧不敢當。”
縣令官階只低于司馬一級,而且是一縣之長,百里之侯,州中別駕司馬也不能輕忽。
劉德行又與戴恭見禮。
上官見禮完畢,即墨這邊有頭臉的人物,也與畢嗣興還有戴恭見禮。
正在此時,就聽州中人馬身后又傳來馬蹄之聲,堪堪跑到近前,一個公鴨般的嗓音叫道:“諸位,諸位,奈何不等待某家,獨自上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