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一道。“

神將突然抬手，廊橋上的符文如活物般游動起來，在周陵面前組成兩道門戶：左邊是雷霆纏繞的斧刃形拱門，門內隱約可見崇山峻嶺；右邊是精妙復雜的矩尺狀入口，門中浮現亭臺樓閣的虛影。

周陵的喉嚨發緊。這分明是要他在“力“與“巧“之間做出選擇！他想起祖父書中殘缺的那頁，想起玉牌上活過來的圖案，突然福至心靈：“晚輩斗膽，可否同入兩道？“

一陣奇異的寂靜。

兩位仙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大笑。神將的笑聲如雷霆震震，老者的笑聲似清泉淙淙。在這笑聲中，兩道門戶劇烈震動，最終融合為一，化作一座刻有斧痕與尺紋的青銅大門。門上浮雕著山水城池，每一處細節都在不停變換，仿佛在演繹世間萬物的生滅輪回。

“善！“神將的豎目射出三尺金光，“千年來，九位尋橋者中，你是第一個不作取舍之人。“

老者撫須點頭，手中矩尺輕點周陵眉心：“既如此，便授你《二郎開山勁》與《魯班造化訣》。“隨著他的動作，無數金色文字如流水般涌入周陵腦海，“但需記住，力不及處當用巧，巧不達時需借力。“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周陵感覺頭顱仿佛要炸開，太陽穴突突直跳。神將的斧法、老者的匠藝，還有無數關于水利的秘術，全都化作流光在經脈中奔涌。他看見自己揮斧劈開山岳，又看見自己執矩丈量江河；時而如雷神降世力破千鈞，時而又似巧匠運斤妙到毫巔。

這痛苦與明悟交織的過程不知持續了多久。當周陵終于能夠重新思考時，發現自己跪在橋中央，全身被汗水浸透。兩位仙人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但他們留下的聲音依然清晰：

“仙橋將隱，待你悟透剛柔之道時，自會再現...“

“令牌已成，憑此可調動水力三分...“

“治水如醫人，需通其性，順其勢...“

隨著話音消散，整座仙橋開始變得虛幻。周陵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什么，卻只握住了一塊溫熱的物體——三塊玉牌已經合而為一，變成一塊刻有完整廊橋圖案的青金令牌。令牌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流光溢彩，仿佛蘊含著無窮奧秘。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仙橋、洪水、兩位仙人的身影都如水中倒影般晃動起來。周陵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他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鷹嘴崖的高處，渾身濕透卻奇跡般地沒有受傷。懷中的令牌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將周圍的雨水都隔絕在三尺之外。

“陵兒！“周大石渾身濕透地跑來，臉上混雜著雨水和淚水，“你跑哪去了？張家老爺子被水沖走了，我們找了半天...“

周陵握住父親顫抖的手，感覺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流轉——一股剛猛如雷，一股柔韌似水。他舉起令牌，不假思索地念出腦海中浮現的咒訣：“分水定波，剛柔并濟——開！“

令牌應聲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周陵感覺自己的意識突然與整條赤水河連接在了一起，就像突然多出了無數雙眼睛。他“看“到了上游決堤處的亂石堆，看到了下游淤塞的河道，甚至能感知到每一處漩渦的力度與方向。這種體驗難以言喻，就像突然成為了河流本身。

“爹，帶人去挖開西山嘴的碎石！“周陵的聲音變得異常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東南角開始撬，按北斗七星的順序取石。“他又轉向不遠處目瞪口呆的李木匠，“李叔，帶人在彎道處打樁編籠，要柳枝與青竹混編，七分柔三分剛。“

周大石驚疑不定地看著兒子，卻發現少年眼中流轉著金銀雙色光芒。更神奇的是，奔騰的洪水在周陵面前竟然自動分叉，露出一條通往西岸的小路。這景象太過震撼，老獵人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問，只是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身組織人手去了。

當村民們按照周陵的指點，在西山嘴用特殊角度撬動關鍵石塊時，奇跡發生了：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亂石，在被移動后竟然自動排列成一道完美的導流堤。洪水被馴服地引入舊河道，不再肆虐兩岸農田。而在下游彎道處，那些看似隨意的柳條籠竟然組成了精妙的分水結構，將洪峰威力層層化解。

最令人稱奇的是，在整個過程中，周陵始終站在洪水最湍急的位置，手持令牌紋絲不動。洪水到他面前會自動分開，就像有一堵無形的墻在保護著他。有幾次巨浪打來，眼看他就要被卷入水中，卻見他不慌不忙地揮動手臂，那姿態既像樵夫揮斧，又似匠人運尺，浪頭便乖乖改變了方向。

三天后，洪水終于退去。周陵站在斷龍灘邊，望著恢復平靜的赤水河。那座仙橋已經消失無蹤，但他知道，當自己真正領悟剛柔相濟之道時，它自會再現。懷中的令牌微微發熱，似乎在回應他的想法。

“周...周仙師...“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周陵轉身，看見全村人不知何時已經聚集在河灘上。里正王德捧著代表村老的烏木杖，雙腿抖得幾乎站不穩。在他身后，男女老少跪了一地，有人甚至以額觸地，行起了大禮。

“從今往后，赤水村唯您馬首是瞻。“王德將烏木杖高舉過頂，聲音里混雜著敬畏與恐懼，“求仙師保佑我等凡夫俗子...“

周陵望著這些熟悉的面孔——有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有一起玩耍的伙伴，有總是給他多舀一勺粥的嬸娘——此刻卻都用看神明的眼神望著他。這種距離感讓他心頭一陣酸澀。

“大家請起。“他上前扶起最前面的王德，將烏木杖推回對方手中，“我不過是得了些機緣，還是那個周陵。“說著轉向人群中的父母，“爹，娘，回家吧。“

周大石和李氏站在人群最外圍，表情復雜難明。當周陵走近時，李氏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像是在確認這還是她那個會偷吃灶糖的兒子。摸到實實在在的體溫后，老人家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回村的路上，周陵注意到許多房屋都被洪水沖毀了，田里的莊稼更是全軍覆沒。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抱怨，反而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時不時偷瞄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

到家后，周陵發現自家院子竟然完好無損，連籬笆都沒倒一根。灶臺上的鐵鍋、墻角的水缸、門后掛著的斗笠，全都安然無恙，就像洪水特意繞開了這里。母親李氏在屋里轉了一圈，不住地念叨“菩薩保佑“，父親則坐在門檻上悶頭抽煙，時不時用復雜的眼神看兒子一眼。

夜幕降臨時，周陵獨自來到后院。他取出懷中的令牌，就著月光細細端詳。那上面的廊橋圖案栩栩如生，仔細看會發現橋上還有兩個極小的人影——一個持斧，一個執尺。當他運轉體內新獲得的力量時，令牌會發出相應的光芒：銀藍代表《二郎開山勁》，青金則是《魯班造化訣》。

“剛柔并濟...“周陵喃喃自語，想起仙橋上兩位仙人的教誨。他知道自己只是摸到了門檻，要想真正掌握這兩種力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正沉思間，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周大石提著燈籠走到他身邊，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祖父臨終前說過，周家祖上本是'守橋人'。“老獵人盯著兒子手中的令牌，“他讓我在合適的時機告訴你，沒想到...“

周陵心頭一震：“祖父還說了什么？“

“說我們周家血脈特殊，是二郎神與魯班共同選中的傳承者。“周大石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被什么人聽去，“但要記住，力量越大，責任越重。“

父子倆在月光下相對無言。夜風拂過院角的梨樹，帶起一陣沙沙聲響。在這靜謐的夜色中，赤水河靜靜流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但周陵知道，從今夜起，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