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冷笑。

對于葉卡捷琳娜的母親，他還是有點了解的：下嫁之前，約翰娜生活殷實，但安哈爾特公國貧瘠，根本無力支撐她的揮霍無度。

這樁婚姻與其說能讓葉卡捷琳娜改變命運，不如是約翰娜再次通往豐足生活的康莊大道。

眼看氣氛有些微妙，彼得確認女皇的神情帶著輕蔑：想來，眼線遍布整個俄國的她，也同樣清楚這位生母的一言一行。

“啊，夫人。”

皇儲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銳利如刀鋒，“真是令人意外，您居然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

約翰娜的笑容僵在臉上，珍珠發飾隨著尷尬的晃動來回碰撞。

“殿下說笑了……”

她強撐優雅，“我只是擔心打擾索菲亞，啊不，是葉卡捷琳娜的靜養。”

彼得唇角斜勾，目光掃過她刻意保持的距離——直至現在，母親甚至沒有真正靠近過女兒的床榻。

最拙劣的表演，當然得由最精明的觀眾拆穿。

“當然，當然。”彼得慢條斯理地點頭，“畢竟，誰不怕被傳染呢？尤其是……在婚事還沒徹底敲定之前。”

寢宮內瞬間安靜。

葉卡捷琳娜緊咬下唇，而約翰娜則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彼得的話，恰到好處的戳穿了她最隱秘的算計。

“不過現在好了。”彼得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的諷刺從未存在，“卡佳的病已經痊愈，您也不必再‘擔心’了，不是嗎？”

他刻意加重了“擔心”二字，眼神卻冰冷地掃過約翰娜的衣裙——

不菲的面料嶄新定制，以其公國的財力恐怕得賒賬吧？再加上那精致的裝飾物，無一不在顯示這位公國夫人的揮霍無度。

就在這尷尬的沉默即將蔓延時，女皇伊麗莎白突然輕笑一聲，權杖優雅地在地毯上輕輕一叩。

“彼得，我親愛的外甥，你這樣心直口快，反而顯得我們帝國無禮。”

女皇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的調侃，灰藍色的眼眸卻意味深長地掃過約翰娜，“連帶御醫都束手無策，你讓這樣一位貴婦如何料理呢？”

葉卡捷琳娜也是不失時機地接話道：“是的陛下！是您的仁慈，還有殿下的照料讓我得以康復。”

因她的話語露出滿意的笑容，女皇微微抬手，示意侍女為約翰娜端來一杯熱茶，“來，喝點茶暖暖身子。圣彼得堡的冬天，可比普魯士冷得多。”

看似體貼的話語，實則暗藏機鋒。

女皇在提醒約翰娜：你的行蹤，皇室一清二楚。

約翰娜卻渾然不知，甚至還把這話當做救命稻草立刻抓住。

她雙手接過茶杯，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顫，卻強撐出感激的笑容：“陛下仁慈！我……我確實掛念卡佳，日夜難安……”

話音未落，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匆忙從腕上褪下一只鑲嵌祖母綠的黃金手鐲。

“陛下！”她膝行兩步，將手鐲高舉過頭，“這是安哈爾特傳承的圣物，據說能驅散病痛……我愿獻給陛下，祈求神靈保佑您長壽健康！”

手鐲在燭光下泛著幽綠的光，內側刻著一行古老的拉丁文：循此苦旅，以達星辰。

女皇瞇起眼睛。

她當然認得，這根本不是他們家族的傳家寶，而是確定葉卡捷琳娜為聯姻對象之后，身為普魯士國君腓特烈，親自賞賜給他們的。

“有心了，公爵夫人。”

女皇示意侍從收下手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隨后她轉身，對身后的廷臣們宣布，“傳下去，三日后在圣以撒大圣堂為葉卡捷琳娜舉行受洗儀式……我要讓整個圣彼得堡，見證她正式皈依東正教！”

…………

圣以撒大圣堂的金色穹頂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刺眼的光芒穿透彩繪玻璃，將《圣經》故事的斑斕光影，投射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數百支蠟燭在圣像前搖曳，乳香的煙霧繚繞上升，與唱詩班童聲的圣歌交織，回蕩在高達百米的穹頂之下。

教堂外的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百姓在寒風中伏拜在地，人人都穿著節日的粗布衣裳，女人們裹著繡花頭巾，男人們脫下了破舊的氈帽。

盡管衛兵用長矛劃出了警戒線，人群仍不斷向前擁擠，只為一睹女皇的儀仗。

但讓人們更加好奇的，是那位外來聯姻的公主——據說她貌如天仙，許配給了皇儲彼得。

男人們都在議論她是何等美貌，女人們則是在暗暗嫉妒。

女皇身著深紅色天鵝絨禮服，頭戴鑲嵌藍寶石的鉆石王冠，手持權杖，緩步走入圣堂。

她的身后，彼得身著軍禮服，灰藍色的眼眸深邃而沉靜；

而這位以美貌揚名在外的公主，則穿著一襲純白的絲綢長裙，高高梳起的發髻只戴著最簡單的飾品……可即便如此，少女依舊圣潔得猶如降臨的天使。

圣堂兩側，貴族們肅立，他們的目光或敬畏，或嫉妒，甚至夾雜著無限的算計。

可無人敢質疑這場儀式的神圣和權威性。

主教手持圣水，緩步走向葉卡捷琳娜。

“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謝耶芙娜，”

他的聲音低沉而莊嚴，“你愿意放棄過去的信仰，接受東正教的洗禮，成為上帝的子民嗎？”

葉卡捷琳娜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我愿意。”

圣水自她的額頭流下，浸濕了她的金發。

主教繼續誦念禱詞，而葉卡捷琳娜則用清晰而流暢的俄語回應——這是她苦練多時的成果，每一個音節都精準無誤。

如此出色的表現，要比彼得皈依時完美得多。

女皇竊喜，為繼承人精挑細選出的妻子如此完美，足以贏得貴族和天下人的心。

看著她笑容滿面，彼得則站在一旁，目光復雜。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葉卡捷琳娜不再是那個“普魯士丫頭”，而是真正被俄國宮廷接納的大公夫人。

儀式結束后，女皇親自為葉卡捷琳娜戴上鑲嵌鉆石的十字架項鏈，低聲說道：“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也是帝國的孩子。”

葉卡捷琳娜恭敬地行禮，而彼得則微微瞇起眼睛——他注意到舒瓦洛夫站在角落，眼神陰鷙地盯著這一切。

“陛下，”彼得走上前，低聲對女皇說道，“葉卡捷琳娜的虔誠令人感動，或許……她值得更多的信任。”

女皇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自有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