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籠懸掛在藻井中央時，沈凝霜正將鶴頂紅抹在唇上。

八十一條赤金鎖鏈穿過她琵琶骨，末端系著呂家軍的虎頭兵符。昨夜被強灌的軟筋散藥效未退，她只能倚著冰裂紋瓷枕，看銅鏡里映出的玄甲身影緩緩逼近。

“娘娘這妝...“呂峰扯動鎖鏈，金籠跟著晃出細碎光斑，“倒是比當年冊封太子妃時濃艷。“

沈凝霜的指尖劃過籠柱。每根金絲都刻著北狄文字，正是她前世和親途中刻在囚車上的詛咒。籠頂懸著的玉鈴鐺突然作響，掉出張染血的生辰帖——正是呂峰七歲那年，她親手埋在御花園梅樹下的。

“國公連本宮的嫁妝都翻出來了...“她將生辰帖撕成雪片，“不若把東宮那口合歡棺...“

呂峰突然掰開籠柱。玄鐵護甲刮擦金絲的聲響，與前世他在詔獄拖拽鐵鏈的聲音重合。沈凝霜嗅到他襟口散發的苦杏仁味，這是她生母調配的安神香，專為夜驚癥孩童所用。

“娘娘可知這籠子原本的用處？“呂峰將鎖鏈纏上她脖頸，“是先帝為馴養雪豹打造的。“

沈凝霜的指甲摳進籠底夾層。那里藏著三日前從太廟鴟吻嘴里取出的瓷枕碎片，此刻正將她的掌心割得鮮血淋漓。血珠滴在呂峰戰靴的蟒紋上，竟暈開個詭異的“囚“字。

“比起雪豹...“她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陳年箭傷，“國公似乎更愛困住將死之人。“

呂峰的瞳孔倏地收縮。這道箭傷是他十六歲秋獵時所留，彼時沈凝霜為護驚馬上的幼弟，硬生生用胸口擋住流箭。此刻疤痕在燭火下泛著淡粉色，與呂峰腰間玉佩的裂痕形狀別無二致。

金籠突然劇烈震顫。沈凝霜借著晃動之勢，將瓷片擲向藻井懸索。斷裂的鎖鏈砸碎青磚，藏在磚下的機括彈射出十二枚透骨釘，盡數沒入呂峰右腿。

“娘娘好算計。“呂峰單膝跪地時仍攥著半截鎖鏈，“連工部修的暗道都摸清了。“

沈凝霜赤足踩上他肩頭。籠柱投射的光斑在她腳背游走，像極了前世北狄大帳里爬過的毒蝎：“國公該謝謝本宮...“她碾著男人鎖骨處的舊傷，“沒往透骨釘上淬孔雀膽。“

殿外忽然傳來細碎鈴音。八名巫祝抬著青銅鼎魚貫而入，鼎中沸騰的液體泛著翡翠色——正是前世用來驗她清白身的巫蠱湯。沈凝霜的腳趾猛地蜷起，那日被按在鼎邊烙下的傷痕又開始發燙。

“請長公主沐湯。“

為首的巫祝戴著青銅面具，聲音像是砂紙磨過鐵器。沈凝霜認出這是呂家軍的軍師墨鴉，前世就是他獻策將她做成人彘。此刻墨鴉手中的骨杖正滴落猩紅液體，在磚面畫出北狄圖騰。

呂峰突然拽動鎖鏈。沈凝霜跌進他懷里時，后腰撞上塊硬物——正是那枚刻著“霜“字的烙鐵，此刻正在炭盆里燒得通紅。

“墨鴉。“呂峰捏著沈凝霜的下頜轉向銅鼎，“給殿下講講這湯的妙處。“

巫祝的骨杖敲擊鼎沿，震起三尺高的毒霧：“取處子經血混雄黃，輔以五毒肝膽...“霧氣中浮現出幼帝驚恐的臉，“最妙的是這藥引...“

沈凝霜突然掙開桎梏。她扯斷籠頂垂落的經幡裹住手掌，縱身撲向銅鼎。沸騰的毒液濺上巫祝面具時，墨鴉突然發出非人的慘叫——他的青銅面具竟與皮肉熔在一起。

“藥引是巫咸族童男心頭血。“沈凝霜將半截骨杖插入鼎中，“國公連自己親兵都舍得...“

呂峰揮劍斬斷鼎足。傾瀉的毒液在地面腐蝕出鳳凰圖案，正是沈凝霜前世鳳袍上的紋樣。墨鴉在血泊中抽搐，面具裂縫里露出青黑色的刺青——與檀心后頸的呂家死士印記完全相同。

“娘娘果然最懂臣的心意。“呂峰踩碎墨鴉的頭顱，“這出殺雞儆猴...“

沈凝霜的赤足突然陷入地磚裂縫。機關轉動的轟鳴聲中，整座金籠沉入突然裂開的地宮。下墜的瞬間，她抓住呂峰的蟒紋腰帶，將人一同拽進漆黑甬道。

腐臭味撲面而來。沈凝霜的后背撞上濕滑石壁，摸到滿手青苔。呂峰的火折子亮起時，她看見甬道兩側堆滿嬰孩骸骨，每具頭骨天靈蓋都刻著“霜“字。

“這份大禮...“呂峰用劍尖挑起具小骷髏，“可還合娘娘心意？“

沈凝霜的指甲摳進石縫。這是她生母執掌過的秘密地宮，前世被先帝封存的禁地。骸骨手腕上的銀鈴鐺突然無風自響，奏的竟是呂峰每次屠城前吹的安魂曲。

“阿娘當年在此接生過多少死胎...“她突然輕笑，“國公要不要數數...“

呂峰的火折子突然熄滅。黑暗中沈凝霜感覺脖頸貼上冰涼劍刃，耳畔響起男人壓抑的喘息：“娘娘可知這些死胎為何都姓沈？“

地宮深處傳來嬰啼。沈凝霜摸到具尚未腐爛的女尸，尸身腹部高高隆起，手中攥著把金剪刀——正是她生母難產那日失蹤的陪嫁之物。女尸無名指戴著翡翠扳指，與呂峰常年把玩的那枚嚴絲合縫。

“原來國公好這口。“她將金剪刀抵住女尸喉嚨，“連死人都不放過...“

呂峰突然奪過剪刀插進石壁。迸濺的火星照亮壁畫，沈凝霜看見畫中女子正在分娩，而接生婆手中的嬰孩背生玄鳥胎記——與她腰間那塊淡青色印記完全一致。

“庚辰年霜降...“呂峰撕開她后背衣衫，“孝懿皇后在此產下雙生子。“

沈凝霜的脊椎竄起寒意。壁畫上的血書突然開始融化，顯出她前世親手寫下的《罪己詔》。呂峰的指尖劃過她腰間胎記，激起的戰栗與幼弟撫摸布老虎時的觸感如出一轍。

地宮穹頂突然塌陷。沈凝霜在墜落的磚石中抓住條鐵索，轉頭看見呂峰正用身體護住那具女尸。玄甲被砸得凹陷時，他喉間溢出的竟是句模糊的“阿姐“。

“你叫我什么？“

沈凝霜蕩到呂峰身側，鐵索纏住兩人腰身。女尸的翡翠扳指突然裂開，露出張泛黃的庚帖——寫著沈凝霜與呂阿蠻的八字，合婚批注竟是“天煞克親，雙生孽緣“。

“原來國公偷梁換柱...“她撕碎庚帖擲向火堆，“把龍鳳胎說成雙生子...“

呂峰突然咳出大口黑血。沈凝霜這才發現他后背插著半截剪刀，傷口流出的血竟是詭異的靛藍色——與她生母中毒暴斃時的癥狀完全相同。

地宮深處傳來鐵鏈拖拽聲。沈凝霜拖著呂峰躲進壁龕時，看見個戴鐐銬的白發婦人正在啃食壁虎。老婦轉頭露出潰爛的面容，竟是本該葬入皇陵的先帝乳母蘇嬤嬤。

“小霜兒...“老婦突然撲到鐵柵前，“你弟弟的桂花糕...“

沈凝霜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前世蘇嬤嬤因泄露先帝身世被賜死，此刻她殘缺的舌根上，竟釘著枚刻有呂氏族徽的金針。

呂峰突然暴起掐住老婦咽喉。骨裂聲響起時，沈凝霜看見他手背凸起的青筋里游走著蠱蟲：“娘娘若想知道換子真相...“他將蘇嬤嬤的頭顱踢進深淵，“不如猜猜自己腰間的胎記...“

爆炸聲吞沒了話語。沈凝霜在塌陷的地宮中抓住條垂落的鐵索，呂峰卻將虎符塞進她掌心：“往上爬三百步有處暗門...“他反手斬斷自己腰間繩索，“出去后燒了鳳藻宮...“

“你想死在這里？“沈凝霜被濃煙嗆出眼淚，“二十年的仇還沒...“

呂峰突然吻住她染毒的唇。血腥味在齒間漫開時，沈凝霜嘗到熟悉的梅花香——正是七歲那年，呂阿蠻翻墻送來的那碗毒粥的味道。

“出去后...“呂峰將她推上鐵索，“別再喝任何人煮的粥。“

沈凝霜攀出地宮那刻，身后傳來梁柱倒塌的轟響。掌心虎符烙著呂峰的血，在月光下顯出“同歸“二字。她踢翻長明燈點燃帷幔，火光中瞥見銅鏡里的自己——后背胎記正滲出靛藍色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