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青銅藥爐上時，沈凝霜正剜下自己腰間的胎記。

靛藍色血珠滾進玉碗，與幼弟咳出的黑血混成太極圖。藥童舉著的燭臺突然爆響，火苗舔舐著梁上懸掛的紫河車，烤出尸油特有的腐甜味。

“殿下這味藥引...“新任太醫令顧九針轉動銀針，“倒是比微臣養的蠱蟲更毒三分。“

沈凝霜的匕首停在肋骨間。屏風上的人影晃動著九條辮子，這是北狄巫醫的裝扮，而顧九針腰間卻系著呂家軍的玄鳥玉玨。她突然翻轉玉碗，毒血潑在太醫袖口，蝕出個殘缺的“蠻“字。

“顧大人養蠱時...“她將銀針按進自己腕脈，“可聽過換皮蠱的哨音？“

藥爐突然炸開。飛濺的銅片削斷顧九針半條辮子，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刺青——正是沈凝霜生母暗衛獨有的黥面紋。太醫指尖彈出的金蠶蠱撲向幼帝，卻在觸及孩子睫毛時僵死落地。

“阿姐...“幼帝突然攥住她染血的袖口，“冰裂紋瓷枕在哭。“

沈凝霜的耳膜突突作響。三日前從地宮帶出的瓷枕正滲出靛藍色液體，在磚面匯聚成北狄文字。她假裝俯身擦拭，舌尖嘗到咸腥味——這分明是呂峰的血。

“微臣斗膽。“顧九針突然劈手奪過玉碗，“請殿下飲盡這碗君臣佐使。“

沈凝霜的指甲摳進碗沿。藥湯里浮著片帶齒痕的指甲，正是前世她被拔下的尾指。她突然將藥湯潑向窗外，雪地里霎時冒起青煙，潛伏在梅樹后的刺客應聲倒地。

“顧大人這服藥...“她踩住刺客抽搐的手腕，“倒是治好了本宮的夜盲癥。“

刺客懷中的密信被血浸透，露出“臘月廿三，焚宮“的字樣。沈凝霜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日期正是前世呂峰屠盡沈氏宗親的日子。她突然扯開刺客衣襟，胸口紋著的玄鳥銜梅圖，與呂峰盔甲上的徽記分毫不差。

“娘娘好眼力。“顧九針轉動著染毒的銀針，“這死士心口的朱砂...“

沈凝霜的匕首突然抵住太醫咽喉。刀尖挑開他衣領時，鎖骨處赫然烙著“霜“字，與她腰間胎記的輪廓完全吻合：“顧大人這身皮肉，倒是比呂峰更適合做藥引。“

幼帝突然咯咯笑著爬下病榻。孩子赤腳踩過毒血，在雪地里畫出歪扭的宮殿圖：“阿姐看，這是阿蠻哥哥教我的陣型...“冰裂紋瓷枕突然發出嬰啼，“他說這樣燒起來最好看。“

沈凝霜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孩子畫的正是前世呂峰火燒東宮時的火勢走向，連水渠截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她抱起幼弟的瞬間，孩子袖中滑出枚帶血的乳牙，上面刻著細小的“換子“二字。

“微臣告退。“顧九針突然撞破窗欞。

沈凝霜甩出腕間金索纏住他腳踝。太醫跌落時袖中散出大把人皮面具，最上面那張赫然是她生母的容貌。她揮刀斬斷面具，卻在碎屑中看見張泛黃的婚書——新郎署名的位置，印著呂峰虎符的紋樣。

“顧九針...“她碾碎婚書冷笑，“或者該叫你顧影？“

太醫突然發出雌雄莫辨的尖笑。他撕開臉皮露出布滿疤痕的真容，右眼窩里嵌著顆鴿血石：“殿下可知當年換子計...“殘缺的舌尖舔過毒針，“被換走的根本不是皇子...“

沈凝霜的金索突然繃斷。顧九針躍上宮墻時，她看見他后頸的黥面紋在滲血——那紋路遇雪顯形，正是北狄王庭處決叛徒的標記。幼帝突然咬住她手腕，奶牙深深陷進靛藍色胎記：“阿姐，我的布老虎餓了。“

冰裂紋瓷枕在此時炸成碎片。飛濺的瓷片中，沈凝霜摸到卷浸泡在血水里的羊皮紙。展開的剎那，她看見自己七歲生辰的畫像，題跋處寫著“庚辰年霜降，雙生噬母“。

“殿下！“

檀心捧著藥盞沖進庭院。宮女發間的銀簪換成梅木簪，正是前世沈凝霜賜死貼身侍女用的那種。藥湯在雪地里凝成冰花，呈現出北狄文字的“弒君“。

“來得正好。“沈凝霜將羊皮紙擲入藥爐，“把這毒婦押去暴室。“

檀心突然捏碎藥碗。瓷片劃破掌心時，她蘸血在宮墻畫出呂家軍旗：“奴婢等這天...“染血的手指戳向幼帝，“等了整整十二年。“

沈凝霜的裙擺突然起火。她抱著幼弟滾入雪堆，抬頭看見顧九針站在殿脊吹塤。隨著凄厲的塤聲，地底鉆出無數裹著尸布的蠱蟲，每只蟲背上都釘著刻“霜“字的銀針。

“阿姐怕嗎？“幼帝突然咬破她耳垂，“這些蟲子吃過阿娘的胎盤...“

沈凝霜揮劍斬碎尸布。腐爛的襁褓里掉出枚長命鎖，鎖芯刻著“呂阿蠻“三字。她突然記起七歲那年的暴雪夜，呂阿蠻翻墻送來貂裘時，領口就綴著這枚銀鎖。

蠱蟲突然如潮水般退去。沈凝霜轉頭看見宮門處立著道黑影，呂峰殘破的玄甲上插滿毒箭，手中提著的頭顱還在滴血——正是顧九針方才展示的人皮面具。

“娘娘玩夠了？“呂峰將頭顱拋向火堆，“該清賬了。“

沈凝霜的劍尖抵住他心口。箭傷流出的靛藍色血液，與她腕間的胎記毒血交融：“國公從閻王殿...“她挑開他破碎的面甲，“爬得倒快。“

呂峰突然握住劍刃。他掌心的“霜“字烙痕與沈凝霜胎記重疊時，冰裂紋瓷枕的碎片突然凌空飛起，在她周身形成血色漩渦：“娘娘可知這瓷枕...“

話未說完，顧九針的毒針破空而來。呂峰旋身將沈凝霜護在懷中，毒針盡數沒入他后背。沈凝霜嗅到熟悉的梅花香，與呂峰七歲那日送來的貂裘熏香一模一樣。

“屏住呼吸。“呂峰扯下大氅裹住她，“梁柱涂了離魂散。“

沈凝霜的指甲掐進他臂彎。前世她就是被這種毒熏成癡兒，在冷宮蜷縮了三年。她突然咬破舌尖，將血沫噴向顧九針：“十二年前青州疫病...“

太醫突然僵在原地。他潰爛的右臉開始脫落，露出底下清俊的少年面容：“殿下終于想起來了？“殘缺的指尖撫過顴骨，“那場燒死你乳娘的大火...“

呂峰突然擲出腰間玉佩。玉佩擊碎顧九針的喉骨時，沈凝霜看見上面刻著生辰——庚辰年霜降，與她腰間胎記滲血的日子完全重合。

幼帝突然在此時發出尖叫。孩子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皮膚下蠕動著無數蠱蟲。沈凝霜的匕首停在半空，發現那些蟲背上的銀針，正是她前世刺入呂峰心口的兇器。

“阿姐動手啊...“幼帝抓著她手腕刺向自己，“就像你殺阿蠻哥哥...“

呂峰突然捏爆蠱蟲。靛藍色漿液噴濺在沈凝霜臉上，灼出與胎記相同的疤痕。他殘破的面甲徹底脫落，露出布滿黑色紋路的臉——那正是換皮蠱反噬的痕跡。

“當年被換出宮的...“呂峰將沈凝霜推向宮門，“從來都不是皇子。“

沈凝霜在踉蹌中抓住門環。青銅獸首的利齒刺破掌心時，她看見門縫外閃過三十六輛囚車，車轅上掛著的頭顱全都戴著呂家軍頭盔。冰裂紋瓷枕的鳴響穿透宮墻，奏出她前世自盡時哼的安魂曲。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