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致遠蹬著自行車過來的時候，看到她站爐子前發呆，車還沒停穩就喊了一聲：“你站外頭干嘛呢？風大，小心凍著。”

溫瑾瑜沒動：“我在想，他們下一步是不是會對咱的賬下手。”

“你是說白弘宇？”

“他要是真想把平臺托管，就得先把咱這攤賬搞糊涂，好有理由說‘管不好’。”

秦致遠沉了半晌，輕聲說：“那我再去跑一趟財務，把上次三江鎮試點的那筆專項支出重新復核一遍。”

“那你記得把試點反饋那份群眾簽字表也帶上，別讓人說咱自說自話。”

兩人正說著，張玉蘭氣喘吁吁地跑來，一臉焦急：“溫姐，不好了，省廳派人來了，說要抽審上一季度的平臺材料清單！”

溫瑾瑜眉頭皺了一下：“說得清楚點，誰派的？哪個部門？”

“說是聯合小組，財政、工改、紀委都有，一個姓褚的帶頭。”

秦致遠一聽，嘴角一歪：“褚明忠？”

張玉蘭點頭，“好像是這名字。”

溫瑾瑜冷冷笑了下：“還真是老熟人。當年江若梅剛上臺的時候，就是他當內線，把人事名單漏給她的。”

劉長河聽到消息也過來了，一邊擼袖子一邊吼：“他們要看啥隨便看！我們這賬干干凈凈！就怕他們看不懂！”

溫瑾瑜朝他擺擺手：“不行，我們得主動出擊。”

她回辦公室翻出那本厚賬冊，手指飛快地在一頁頁記錄上掃著。

“咱上季度總共調撥爐子樣品三十三口，去向寫清楚了：三江鎮十五口，翠屏村八口，供銷社試裝四口，其余做測試用。”

“秦致遠，把這些數據抄一份，附上爐子實際反饋、群眾試燒報告、倉庫出庫時間。”

“劉長河，你帶人把爐子實物拖兩口到平臺小院，就擺那兒——讓他們驗貨。”

“咱不是怕他們，是讓他們看看，這‘平臺’不是在賬上，是在爐子上。”

兩小時不到，小院里就擠滿了人。

褚明忠穿著那件灰呢子外套，一進門就冷著嗓子開口：“溫同志，我們今天來，是例行抽審，請你們配合。”

“我們接到舉報，說你們平臺存在‘重復列支’、‘材料出庫無實物’、‘虛報試點成果’等問題。”

張玉蘭差點跳起來：“胡說八道！我們那些爐子都是抬著走出去的！一口爐子二十多斤呢，能空著報？”

溫瑾瑜按住她，自己往前走一步：“褚處，您來得正好。”

“我們平臺這邊的數據、人、賬、實物、試點，全都在這里。”

“您要審，我們歡迎。但我也提前說一句，要是今天審完什么都沒查出來，那這份舉報，我也得問問是誰寫的。”

褚明忠瞥了她一眼，“你是說我們審你，是‘有人授意’？”

“我不是說，我是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手里那封舉報信，不是匿名的，是香江那邊的‘裕誠基金’打來的，說我們平臺有技術向境外泄露風險。”

“可你們倒是查查，我們這個爐子，哪門子能泄密？”

“爐膽一個，爐蓋一個，風道三個，連焊縫都是自己拿銼刀磨的。”

“要說泄密，那你們應該查查，是不是有人想把咱這國產技術送出去。”

褚明忠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周圍幾個陪來的審計干部也低頭看賬本。

一個干部翻了半天，抬頭問：“張同志，咱這爐子調撥記錄上的編號和實物能對上么？”

張玉蘭立馬指著拖過來的爐子：“你們自己看！”

“這爐子下面焊的編號是平臺統一鐵碼，咱們一爐一碼，有打號、有簽字、有出庫單。”

“你們要查，我這邊還有調撥時候拍的照片。”

“村支書拿著收據站在爐子邊上，清清楚楚。”

那個干部點頭：“這事兒我認了，咱這邊確實嚴得很。”

褚明忠臉色更難看了。

他正準備說點什么，秦致遠拿出一份文件：“褚處，您看下，這個是我們上次平臺內部審計的原始稿，三個科室交叉核對過。”

“特別是咱們這批爐子的材料進出，庫存對賬全部對上，沒一分一厘缺漏。”

“這事兒要真查到底，那就是惡意舉報。”

“你們省里是不是也該查查，那封舉報信，到底是誰簽的？”

屋里安靜了半晌，褚明忠干咳一聲：“這個……我們回去會處理。”

“那今天的抽查？”溫瑾瑜不客氣地問。

“基本沒問題，技術員工作認真，臺賬清晰。嗯……回去我們再出個報告。”

話說完，褚明忠甩著手就走了，臉上掛不住，一句話都沒留下。

人一走，張玉蘭就坐到小板凳上喘粗氣：“我差點沒憋死我！這人是真惡心！”

劉長河也氣得直拍膝蓋：“這算啥？上門查賬，自己翻不到，還不肯認錯！”

秦致遠看向溫瑾瑜：“你提前就準備好了這些，是不是早猜到有人會搞咱？”

“廢話，你看江若梅這些年搞了多少下三濫的事？她摔倒了，那幫吃她飯的人就得瘋，瘋了就得來咬咱。”

“這只是第一撥。”

“等著吧，江若梅下一步，不會再玩這些小打小鬧的了。”

劉長河皺眉：“她還能玩啥？”

溫瑾瑜低聲說：“她估計要打‘國際牌’。”

張玉蘭一愣：“啥意思？”

“香江那邊最近在搞什么‘技術轉化交流會’，她要是真敢把咱平臺的爐子技術拿出去賣，那就不是搶項目，是賣國。”

秦致遠冷笑：“她敢？”

“她不敢咱們不怕，她敢了，我們就正好抓把柄。”

“我跟魏老通氣了，下個月如果我們能拿出完整成果報告，平臺就能申報國家級專項試點。”

“到那時候，不管誰來攪局，咱們也能扛得住。”

當晚，廠房里燈火通明，爐子轟轟響著燒水，院里凍得人直跺腳，可沒人肯回宿舍。

溫瑾瑜坐在爐子邊，拿著圖紙一筆一筆改著。

劉長河在她身后遞過來一碗泡開的熱面條，小聲說：“你吃點吧，再不吃你得倒下了。”

她嗯了一聲，接過來喝了一口，“明天你幫我聯系一下三江鎮那邊，我要再親自去一趟。”

“去干啥？”

“我得把那些爐子一個個摸一遍，我得確定——這平臺，不能出第二次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