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天色已經(jīng)徹底的黑下來。

溫瑾瑜跟著夏小雨穿過機械廠的老家屬區(qū)。

這一片都是機械廠早年分配的紅磚小院，院子的墻皮已經(jīng)變得斑駁，墻角爬著幾叢野草。

路燈昏黃，照得石板路泛著幽幽的光。

剛走到夏小雨家的小院前，隔壁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陳師傅！

他披著件舊工裝，手里捏著煙，瞇眼盯著她們：“喲，這么晚了才回來？”

想到陳師傅的脾氣。

夏小雨肩膀一縮，下意識往溫瑾瑜身后躲了躲。

溫瑾瑜倒是笑了笑：“陳師傅，這么晚還不睡？”

“睡？我睡得著嗎？”

陳師傅冷哼一聲，煙頭在黑暗中明滅，“你們兩個女同志，一個瘦得跟豆芽似的，一個長得那么招搖，大半夜在外頭晃悠——”

他重重吐了口煙，“要是遇上壞人，你們這輩子就完了！”

“所以我說，你們女娃子就是麻煩，不像我們大老爺們兒，半夜多少點出去都沒事兒。”

陳師傅話雖然說的刻薄但是能看得出是在關(guān)心人。

沒想到陳師傅看著像是個大老粗，心還挺細的。

溫瑾瑜挑眉：“您關(guān)心人就好好關(guān)心，嘴巴別這么毒。不然，就您這脾氣，誰敢當您徒弟？”

“放屁！”

陳師傅煙頭突然一甩，聲音陡然拔高，“你個小丫頭狗眼看人低，想拜我為師的人從車間排到廠門口！你別不識好歹——”

他忽然指向夏小雨，“趕緊勸這丫頭拜我為師，跟我去維修部！”

他可是廠里的八級維修工！想給他送禮當他徒弟的人多了去了，這丫頭片子還不領(lǐng)情！

溫瑾瑜翻了個白眼，懶得再和他爭辯，輕輕推了推夏小雨：“快進屋吧，我也該回去了。”

夏小雨猶豫地看了看陳師傅，又看了看溫瑾瑜，最終小聲說了句“溫姐路上小心”，便低頭快步鉆進自家小院。

陳師傅見狀，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你這丫頭——”

“陳師傅。”溫瑾瑜忽然正色，“小雨是有天賦，但您要是真想收徒，首先的先學(xué)會好好說話。”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背影瀟灑得很。

陳師傅站在原地，瞪著溫瑾瑜遠去的方向，半晌才憋出一句：“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懂的尊老愛幼！”

但轉(zhuǎn)頭看了眼夏小雨已經(jīng)亮起燈的小屋，嘴角又不自覺抽了抽——像是想笑，又硬生生板住了。

夜風(fēng)拂過老槐樹，沙沙作響。

陳師傅站了一會兒，背著手踱步，看著溫瑾瑜離去的身影，似乎在糾結(jié)什么。

看見溫瑾瑜的身影被黑暗籠罩，陳師傅還是起身跟了上去。

誰讓他是大老爺們兒呢，溫瑾瑜。那丫頭雖然總是下他面子，人又長得招眼，估計也是個和他一樣仇家多的人。

他還是跟著吧，萬一呢……

溫瑾瑜往回走時，總覺得身后有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

她故意放慢腳步，那聲音也跟著緩下來；她加快速度，后面的步子也急促了些。

借著路燈回頭一瞥，果然看見陳師傅背著手，佯裝看風(fēng)景似的踱著步。

她心頭忽地一暖，嘴角不自覺揚起。這老師傅雖說嘴巴毒、思想舊，但到底心是善的。

第二天一早，溫瑾瑜就帶著游標卡尺和千分表，直奔零件庫房。

她對著夏小雨指出差錯的數(shù)據(jù)一一復(fù)測，結(jié)果竟真如那姑娘所說——齒輪模數(shù)確實偏大0.18毫米，軸承配合公差也緊了0.05毫米。

“神了……”她摩挲著測量數(shù)據(jù)，心里既驚嘆又欣喜。

夏小雨這種近乎本能的機械直覺，簡直就是為精密制造而生的天賦。

她合上筆記本，暗下決心，這次課題研究，非得讓這姑娘幫她不可。

下班鈴響，溫瑾瑜匆匆收拾工具，想找夏小雨詳談。

可轉(zhuǎn)遍整個零件部都不見人影，問工友才知她提前半小時就走了。

“怪了……”溫瑾瑜蹙眉，夏小雨平時都是最晚離廠的。她想起昨晚陳師傅的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該不會那老頑固私下找夏小雨了吧？

她小跑著往家屬區(qū)趕，老遠就看見夏小雨的院門虛掩著。正要敲門，忽聽里面?zhèn)鱽怼斑旬敗币宦暯饘僭业氐捻憚印?

害怕出事，溫瑾瑜趕緊走到夏小雨家院門前，就聽見里頭傳來一陣拉扯聲。

她加快腳步，推門一看。

只見一個穿著講究的年輕男子正拽著夏小雨的胳膊，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什么。

陳師傅擋在兩人中間，花白胡子氣得直翹：“有話好好說！拉扯個姑娘家算什么！”

這老師傅怎么一天到晚沒個正事兒，光在宿舍呆著？

這是溫瑾瑜看到陳師傅的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想法。

溫瑾瑜還沒回神，卻見那年輕男子猛地甩開夏小雨，指著她鼻子罵道：“掃把星！你爹喝醉酒上工害我叔賠錢，你竟然還有臉在廠里吃肉？！”

陳師傅一把拍開他的手：“趙家小子！你少在這兒撒潑！”

“陳老頭你少管閑事！”

被稱作趙家小子的男子整了整襯衫領(lǐng)口，冷笑，“這喪門星克死娘又克死爹，現(xiàn)在還敢偷廠里錢買肉吃？我今兒非得問清楚——”

他猛地揪住夏小雨的衣領(lǐng)，“說！你哪來的錢？！”

夏小雨臉色煞白，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陳師傅正要上前，溫瑾瑜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啪”地打掉趙某的手。

“放手！你哪只眼睛看見她偷錢了？”

趙金保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唬得一怔，隨即譏笑：“喲，又來個多管閑事的？我叔是廠長趙德海！這丫頭全家欠我們趙家的！”

他啐了口唾沫，“我聽說她最近在食堂吃的不錯，她家里那么窮，平時只能吃得起清水涮白菜，不是偷的難道是——”

“我請的！”溫瑾瑜聲音陡然拔高，“她幫了我的忙，我請她吃飯怎么了？”

她故意上下打量趙金保，“倒是你，西裝革履的跑來欺負女工，趙廠長知道嗎？”

趙金保臉色一僵，隨即惱羞成怒：“幫忙？就她？”他指著夏小雨狂笑，“這掃把星要會技術(shù)，我名字倒著寫！陳老頭你評評理——”